> “嗨,乔,”我说,“我们来了。克拉拉感觉怎样?”
“晦,有进步,”他说,站到一边给我们让路进门。“克拉拉在后面院子里。”
我们穿过整座房子;房子的结构就是常见的那种格式,前面是起居室,后面是
餐室,用滑动门隔开,再往后是厨房。屋里地上东一处西一处散落着各种物件,我
们只好在其中跨过或者绕过去。后门廊的台阶更不好走,上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瓶
子,有啤酒瓶、牛奶瓶、葡萄酒和威士忌酒瓶,还有婴儿奶瓶。我们好不容易走了
下去,只见克拉拉坐在后院里钢架圆藤椅上。她把脚搁在另一张椅子上,抱着最小
的孩子她有孕在身,没法将孩子搂紧在怀里。克拉拉身体很瘦,怀孕时肚子总
是特别显眼。如今她已经怀胎七个月,那模样就像是一条蟒蛇吞了一个大西瓜似的。
对比之下,她那长着一头淡黄色头发的脑袋显得很小,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
“嗨,”我们走下台阶时她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招呼。“你好,恩斯丽,真高兴
又同你见面。天哪,这天气真热。”
我们应了一声,由于没有椅子,便坐到她身边的草地上。恩斯丽和我都把鞋脱
了,克拉拉本来就光着脚。我们发觉很难进行交谈,因为那娃娃嘴里不住地哼哼着,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的身上,有好一会儿只听到她一个人的声音。
克拉拉在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似乎是向我求救,但现在看来我是无能为力的了。
我也觉得她本来就没有指望我能帮什么忙,她只是要我来亲眼看看这一切,或者说
她实在是大无聊了,我的在场可以稍微给她一点消遣。
娃娃不闹了,又格格笑了起来。恩斯丽摘着地上的草叶子。
“玛丽安,”克拉拉终于开了口,“能不能把艾兰抱一会儿?这孩子不肯下地,
我的臂膀都快累断了。”
“我来抱,”想不到恩斯丽竟然自告奋勇。
克拉拉用力把婴儿从身上抱起,递给了恩斯丽,口中一边说:“好了,你这个
小粘人虫,我有时觉得她就同章鱼一样,浑身上下都是吸盘。”她往后靠在椅背上,
闭起了双眼,那模样活像是棵怪模怪样的植物,在圆滚滚的躯干上长出四条白色的
细根,上面开着一朵淡黄色的小花。附近的树上有只知了在叫着,那一成不变的声
音传来,就像阳光那样热辣辣的刺耳。
恩斯丽笨手笨脚地抱着那小娃娃,好奇地望着她的面孔。我觉得她们的两张脸
真是像极了。孩子盯着恩斯丽看,她蓝色的眼睛瞪得滚圆,同恩斯丽一模一样,那
粉红色的嘴唇里流了些口水出来。
克拉拉抬起头睁开双眼。“要不要我去给你们拿点东西来喝?”她问,记起了
我们是客人。
“哦,不必了,我们很好,”我忙说,一想到她吃力地站起身来的样子,我就
有些紧张。“要我去替你拿什么东西吗?”能多少帮点儿忙,我心里会好受些。
“乔马上就会出来,”她说,像是进行解释。“哎,同我聊聊吧,有什么新闻?”
“没什么了不得的事,”我说。我坐在那里,尽力想可有什么事能让克拉拉开
开心,但我能想到的话题,诸如办公室里的事情啦,我最近去的地方啦,或者公寓
里的布置啦,都只会使克拉拉想到自己的无奈。她如今行动不便,整天待在家里忙
着一些非做不可的琐碎事情,像是给禁闭起来了一样。
“你还和那个小伙子来住吗?那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我
记得有一回他开车来接过你。”
“你是指彼得吗?”
“幄,他们可热络呢,”恩斯丽插嘴说,口气很有些不以为然。“那小伙子把
她紧紧攥在手掌心里了。”她盘腿坐着,这会儿把娃娃放在腿上,点起一根香烟来。
“听起来很有希望啊,”克拉拉说,仍然苦着脸儿。“哦,有件事告诉你,你
知道吗?伦·斯兰克回来了。他前几天来过。”
“真的?他几时来的?”我有些不痛快,他没来看我。
“大概一星期之前吧。他说想给你挂电话,可是没有你的号码。”
“那他可以查问一下呀,”我冷冷地说。“不过我还是想见见他。他情况如何?
打算回来待多久?”
“你们说的是谁呀?”恩斯丽问。
“哦,那个人你是不会感兴趣的,”我立刻回答,在我心目中,恩斯雨同他可
说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是我们大学时的老同学。”
“他到英国去了,在那里搞电视,”克拉拉说。“具体做什么事,我也不清楚,
反正挺不错就是,不过他专会祸害女人,老是引诱女孩子上当。他说女孩子一超过
十七岁年纪就太大了。”
“哦,是那种人,”恩斯丽说。“最讨人嫌了。”她把香烟按在草地上掐灭了。
“喂,我有点猜得出他回来的原因,”克拉拉说,仿佛有了点生气。“一定是
同哪个姑娘惹下了麻烦,他那时候不也为这种事走的吗?”
“唉,”我说,对此并不感到奇怪。
恩斯丽轻轻嚷了一声,把孩子放到了草地上。“把我身上尿湿了,”她口气中
老大不高兴。“唉,小孩子就是这样,不是吗?”克拉拉说。孩子大哭起来,我小
心翼翼地把她抱起来,递给了克拉拉。我愿意帮忙,不过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克拉拉一边摇着孩子,一边哄着她:“嘿,你这小丫头,真是个水龙头,瞧你,
把妈妈的朋友给尿湿了,对吗?恩斯丽,那是洗得掉的。天气这么热,我们不想给
你包上橡皮尿布,是吗,你这臭烘烘的小喷泉?都说女人天性之中就有母爱,别相
信这一套,”她板着脸朝我们说,“屎一把尿一把的小东西,我就不相信哪个做父
母的会真心喜欢。”
乔在后门廊出现了,他裤带上掖着条洗碗布权充围裙。“开饭前有谁要啤酒吗?”
恩斯丽和我连忙说要,克拉拉说:“亲爱的,请给我来点味美思酒。最近我只
能喝这种酒,我这该死的胃啊,一喝别的东西就作呕。乔,请你把艾兰抱进房,给
她换一换裤子,好吗?”
乔走下台阶,抱起了孩子。“对了,你有没有见到亚瑟上哪儿去了?”
“嗅,天哪,这小鬼这会儿究竟到哪儿去了呢?”乔走进屋后,克拉拉问;这
似乎是个不言自明的修辞性疑问句。“我看他想办法把后门打开了。这小鬼头。亚
瑟!快来啊,亲爱的,”她懒洋洋地叫着。
这个窄窄的花园的尽头有根晾衣绳,上面的衣服几乎拖到地面上,这时,只见
两只脏脏的小手把衣服拨了开来,克拉拉的大儿子出来了。他就跟妹妹一样,身上
除了尿布之外,没有别的衣服。他很不放心地偷偷瞧着我们,犹豫着不敢出来。
“这边来,心肝,让妈妈瞧一瞧你在捣什么鬼,”克拉拉说。“手别去碰干净
床单呀,”她又加上一句,口气并不显得有什么把握。
亚瑟穿过草地朝我们走来,小光脚每一步都抬得高高的,草儿一定挠得他脚心
发痒。他身上的尿布松了,只是勉强挂在他那圆滚滚的肚皮上,肚脐凸凸的。他皱
着眉头,板着脸蛋。乔端着茶盘走来了。“我把那小家伙放在洗衣篮子里了,”他
说,“她在玩衣服夹子呢。”
亚瑟走到我们跟前,站到他母亲椅子旁边,仍然皱着眉头。克拉拉说,“你这
小鬼,干吗老摆出这副怪模样来啊?”她手伸到他屁股后面,摸了摸他的尿布。
“我说呢,”她叹了口气,”他怎么一声不出的呢。老公啊,你儿子又撒下烂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