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笙在床上小寐了一会儿醒来,见夫君已不在身边。她挺着肚子艰难的起身,见半闭的窗外还在飘着雪,比午后似乎是更大了,伸手招来丫鬟询问大少爷去了何处,丫鬟答说二少爷早晨去瘦西湖游玩回来就病了,大少爷领了大夫去瞧他。
“二叔病了?扶我起身,我也去瞧瞧二叔。”
两个少爷的卧房隔了一整个花园,周玉笙披了斗篷,拿着一个暖手炉带着丫鬟朝沈君淮住的院子走去。正在下雪的天气较之以往难以行走,周玉笙还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走的很是辛苦。等走到君淮的院子时,她的风帽上已经落满了雪,她走到廊下抖了抖雪,招呼丫鬟自行回去,她自己敲门进去瞧二叔就是。丫鬟乖巧的退下了,小院里剩她一人站在廊下,不时有风雪吹进来落在肩上,她抬手欲敲门,就听到君淮房中传出了吵闹声。
“不……不为何,我只是不忍他一世孤独……”
沈君逸气急了,眼睛泛红,抬手一把捏住了君淮单薄的下巴,手劲大的几乎要把骨头都捏碎了去。
“你中意他?你中意那个从井底爬出来的阴魂!”
“我……我……”
脑中烧起了一团火,火浪翻滚不出半刻就烧到了沈君逸的肺腑,沈君逸在这滚烫的怒意里双眼赤红,他知晓先前的苦涩意味全是现实,那些利刃已然划破了他的喉头,落在心尖上,用明晃晃的刀尖扣着他的心门,心血淌出来落进深渊,滚烫的,热烈的,痛的让人要作呕的心血。
沈君逸已然不知道自己的风范了,他只顾着感受那些心血滑落的滋味,他想给埋入深渊里不得见光的心意找一个出口,不要这般难受。于是,他凑上前,狠狠的咬住了沈君淮的嘴唇,唇齿间泄露出两个字滚落到地上,砸成碎片。
“君淮啊……”
沈君淮在这突如其来的吞噬中乱了手脚,他挣扎着一把推开了亲吻他的沈君逸,带着一嘴的鲜血转身赫然打开了房门——外面漫天的风雪一拥而入,迷了他的眼睛,待他睁开时就看见了站在房前的周玉笙。对方不可思议的看着门后的两兄弟,一个穿着单衣满嘴鲜血,一个赤红着双眼惊讶万分的看着她。
沈君逸见到她,连忙走出几步要去扶她,周玉笙看着逼近的沈君逸突然惊悚至极的挥开了他的手。
“不要碰我!”
而后周玉笙退后几步想要避开他,却没有发现身后的台阶,脚一歪,整个人侧身倒在台阶上滚了下去。沈君逸看着妻子挺着大肚子滚落台阶惊呆了
雪越落越大,跌到雪堆里的周玉笙身上很快就落了一层薄雪,有鲜血从她下身慢慢淌出来,还带着热气流到身下的雪堆里,融化了白雪。
鲜血和白雪融在一起。
红的鲜艳,白的刺目。
痛不欲生。
35。
下人来向苏翊辰报说沈家大少奶奶难产的时候,苏翊辰吓了一跳。他早晨与沈君淮出去游玩时还听君淮说起大嫂——她好好的在家中养胎,因为已经快要临盆了,所以就很少出门,连带着大哥这个二十四孝夫君都陪在家中看护她。这才几个时辰的光景,怎么那么快就临盆了。
“大少爷,沈家那边儿说沈夫人是一时不察从台阶上滚下去所以提前临盆了,现在扬州城三四个名医都已经赶去了沈家救人。”
“拿披风来,我去看看。”
沈家乱套了,成群的丫鬟端着热水不断的往屋里送,几个大夫聚集在屋外讨论如何救治,屋内不停歇的传来周玉笙的痛叫声,三个接生婆在轮流向外面递湿布,那些湿布上满满都是鲜血,触目惊心。沈君逸面无表情站在廊下,旁观着周围行色匆匆的人,麻木不觉,似乎是这些事情都与他无干了。他唇角还沾着君淮的血,干涸着结成血块挂在那里,舌尖微微一舔,满嘴腥甜。
周玉笙落在雪地里的血和君淮的一样刺目,温热的,带着浓重的腥味。
沈君逸麻木的一抬头,见雪已停,天空里还满布着乌云,见不到半丝阳光。他在这乱糟糟闹哄哄的场景里回想二十四年的日子,顿觉自己大多时候都是躲在不能见光的角落里看着身边四周。他的情他的义,全是晦涩不可见天日的,他今日终于在盛怒下将一份爱意冲出了口,却换走了两条人命。
聪明一世有何用,人生败者不过如此。
“大少爷,少奶奶这出血太多了,怕是要不行!”
“继续救,救到不能救为止。”
苏翊辰赶到沈家见院子里已然乱套,他不敢去掺和,便径直去找了沈君淮。雪下了两个时辰,现在停了,院中积雪因为沈家突发大事而无人打扫,沈君淮屋前的台阶下还留着一滩血渍混杂在雪堆里刺目的很。苏翊辰踩着白雪走进去,见沈君淮房门大开,他穿了个狐裘坐在矮桌旁,嘴上露着个新伤,还沾着些已经干涸的血渍。
“沈兄,这是出何事了?”
“大嫂……从台阶上滚下去了……”
苏翊辰走进屋,反手关上了屋门,将外间的雪色隔断在屋外。他走近了看才发觉沈君淮手在发抖,嘴唇上豁开的口子结了小小痂。
“大嫂……流了好多血……”
“嘴唇怎么了?”
沈君淮听到苏翊辰问,怔愣的抬手摸了摸嘴唇,摸到上面发硬的伤口,他猛然抬头望向苏翊辰。
“翊辰,你说……我总把人对我的好当做理所应当,我这样,算不算罪孽深重?”
苏翊辰看他有点语无伦次,脸颊泛红,是个被吓傻了的样子,抬手抚了他的额头。
“你在发烧,先去歇息吧。我阴气冲撞你,留下来怕你会病的更厉害,我呆一会儿就走。”
“你别走,大嫂不知生死,大哥他也……你留下陪陪我。”
他是个要哭出来的模样,双眼眨着,睫毛下带着星星点点的泪光。苏翊辰用指尖蹭了蹭他的眼睛,蹭到了一点濡湿的痕迹。
“好,你去床上躺着。”
“我就这么坐着好不好……闭上眼……就全是血……”
这是苏翊辰无法体会的感受,鲜血于他而言仅是死亡,而死亡又代表什么?死亡不过漫长的等待,等过一日朝阳又等来下一轮明月,等过上弦月,眨眼看到下弦月,等过井水干涸了一个冬季,又在下一个夏季重新涨满。君淮现在的恐惧,不过闭上眼就是漫长的等待,等待有何可怕之处?比在人间行走,在井底等待显然是更加平静的。
沈君淮趴在桌上,正在发烧的红脸颊藏在小臂后面,露出紧皱的眉头和不肯闭合的双眼。苏翊辰枯瘦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眉间,抚平褶皱。
“睡吧,我守着你。”
夜色渐晚,乌云后见不到的阳光已慢慢落下山坳,夜幕缓缓爬上苍穹。沈君逸站在屋外,听到屋里周玉笙的痛叫声已经越来越弱,大约是力气已经耗尽,生命在渐渐流逝而去。三四个德高望重的名医开出了方子让下人用最快的速度煎了来,黑乎乎的汤药从沈君逸跟前端进去,换出来的是大夫唉声叹气以及周玉笙气息渐弱的呼喊。
大概是要结束了。
沈君逸抬头看夜幕,乌云厚重,星子全都躲藏起来不肯露面,天气寒冷,冷风裹着尖锐的痛滑过他的衣襟,试探着钻进了他的胸口,那里面坠着一块沉甸甸的冰,冻得心脏都要麻痹。一个大夫急匆匆从屋内出来,凑到了沈君逸身前。
“大公子,尊夫人因滚落台阶时腹部受到了大力的撞击,如今气血崩溃,我们已经……回天乏术了,还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