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苏翊川。”
沈君淮觉得苏家大公子必定是得了失心疯,看看现下说出的话,哪一句能叫人听懂?
“贤弟我说你别想不开,这从鬼门关回来的事儿不是谁都搭得上的,权当做自己大病了一回,病消了自然就好了。”
苏大公子摆摆手,灼灼的目光忽而就黯淡下去。
“那就算了罢,沈兄慢走。”
“哎哎,贤弟好生休养,为兄改日来探望你!”
说完沈君淮忙不迭打开先前一直无法打开的门闩,脚底生风迅速走了。苏翊川不作声色,单是抬起一臂挥了挥手就不知从哪儿生起一股子冷风将门吹上了。
尚是清晨的光景,无声无息打开的窗户外斜斜照入几丝阳光,死而复生的苏翊川伸手在半空中无意识的在光中拨动几下,面上浮出难以言明的表情,仿若这死而复生却得来了几分遗憾,就如抓不住的光。
☆、2
2。
苏府是个邪门的地方,原因无外乎是后院那一口井。看似不深的井在十多年前便已经埋了一条人命,这次苏大公子也差点给埋了进去,算起来果然是有些邪气在里头的。
苏家本来的大公子不是苏翊川,原本的大公子与沈君淮同年,略长了几个月,君淮五岁时就得知这大公子失足落井淹死了,苏家老爷夫人却没有见多大的伤感,白幡挂了七天,尸身一下葬就匆匆撤了灵堂。沈君淮五年前回来后也在苏家见过几次那大公子的牌位,冷冷清清,清香是有三柱,不过其他供果之类一律不见半分影子。而大少爷的名头也十分安稳的落在了苏翊川头上,再无人惦记前事。
十五岁的沈君淮颇觉得这大公子是个可怜人。
回到如今来看,这死而复生的苏翊川与落井前着实判若两人,沈君淮在之后的一月内越发觉得不对劲。
要说这苏家大公子算起来也是扬州城中一大名人,可惜不是好名声。这人嘛,说不上五毒俱全,两三毒也总该有了,风流胚子勾栏常客,经过他手的女子没有上百个也有几十个,且各色秘药他也差不多尝了个遍,这不,刚下肚一包五石散人就栽进井里到鬼门关去转了个圈儿差点没见了阎王。
如今却是完全不同了,彬彬有礼斯文雅致不说,醒来月余也没见他去勾栏院,比起原先样子也略有走长,面上常带青色,体量清瘦,一副被掏空了的模样。最大的不同还是在于沈君淮,每每上苏府探访时,苏大公子那双眼珠子就像是粘在了沈君淮身上一般,鬼气森森让人毛骨悚然,恨不能再厥过去几次!
沈君淮被苏翊川不阴不阳的眼神吓了好几次,看准人身体没什么大碍了便不敢再登门,自个儿关在家中开始唉声叹气,想当初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人,这几次探访被他的刀剑似的眼睛戳了个透心凉,越发觉得自己鬼迷心窍了。
沈家与苏家都算得上是扬州城中比较有名望的商贾家族,且一家在街头一家在街尾,皆是红墙绿瓦的大宅院子,里面的景儿都是照着苏州园林的路子修的,但凡是入了扬州城门的有些名望在身的人都要上赶着来这两家观赏景致。一来二去,不止是在扬州商会中有一席之地,在官场上也算是有头有脸,且两家人也因此积攒了不少情意,虽说沈君淮五岁便和兄长去了京城读书,离乡背井十年才回来,也不妨碍沈君淮五年间没眼力见儿的看上苏家公子,并且深陷其中一再的瞎了眼睛痴蒙了心智。
本来苏翊川落井那天沈君淮是去京城打理家中一桩生意的,一接到大公子的死讯便马不停蹄的启程赶回来,路上也是心酸难忍落了好几滴泪,但是经历这次邪门儿的事情后,沈君淮好端端的坐在家中只要一想起苏翊川那阴森森的眼神就止不住的打寒颤!
真是邪了门儿了!难不成还真是鬼迷心窍了?!
于是这么一思虑下来,沈君淮更加是觉得害怕得不得了,夜夜一闭眼就要想起苏翊川那双阴森森的眼。平天白日里沈君淮坐在凉亭里喝茶,思及苏翊川那眼神又生生打了个冷战。
不行,无论如何要找个好日子去庙子里拜上一拜才是。
再说苏家这边儿,大公子死而复生是个欢天喜地的事儿,自然不该是沈君淮那个反应。老爷思忖着要摆上几桌冲冲喜气,夫人紧赶慢赶去了寺里祈福,感谢佛祖保佑儿子又活了。苏翊川在家洗了两次柚子叶,跨了无数个火盆,睡了一床崭新的被子,本来还有一场法事被他闭门谢绝了。苏翊川关在阴暗的屋子里想:刚从井里爬出来,难不成转头就要被几个秃驴念经超度回去,大仇未报怎么能容忍如此事情发生。
此人确实不是苏翊川,不是吓糊涂了,也不是在鬼门关丢了魂,只是苏翊川的身子装了个井底死鬼的魂,而真正的苏大公子,此时怕是已经过了鬼门关喝了孟婆汤即将进入下一世轮回了。
借尸还魂的苏公子拂一拂衣袖,苍白着脸倒了杯冷茶啜下几口,忽而想到沈君淮已多日未曾登门拜访,前几日来得殷勤,这几日倒是不知怎地连影子都不见了。他记得四五岁的沈君淮,长得胖乎乎白生生的,一对墨黑的大眼睛,每每来苏府玩儿就要追着自己喊哥哥。如今已是二十岁的沈君淮又怎么会记得自己这个在井下恍惚了十五年岁月的阴魂。
罢了罢了,是秘密就总该有揭穿的一日,也不急在一时。
过了几日,沈君淮果真买了一堆香烛独自一人去白龙寺上香去了,烟熏火燎了大半个时辰后出来觉得时辰还早,在门口与一个小沙弥打了半晌的诳语,最后毅然决定上苏府走一趟,去瞧瞧那鬼气森森的苏翊川是否恢复人样了,如若没恢复,那还是脚底抹油,如若恢复了,倒可以好生给他排遣排遣,以体现自己这个兄长对他的深情厚谊。
沈君淮肚子里的主意向来不多,也不是个油嘴滑舌的人,单单只是想到了自己近五年的痴恋总不能为了一个不阴不阳的眼神而夭折,胆小至此也还是难免要心生不甘的。于是他便摇着扇子叫了一顶轿子晃悠悠的向苏府去了。
苏翊川刚在花亭里吃了两块儿核桃糕,这会儿正挥手让下人给弄壶茶来,沈君淮就从假山后面走出来了,边走边接了苏翊川的话茬对下人吩咐道:“去拿黄山毛峰,你们公子爱喝那个。”下人唯唯诺诺的应了,走不出两步又连忙折身回来:“沈公子,府上的黄山毛峰没了,还没差人送来呢!”沈君淮摇着扇子听下人答了,正准备说什么,苏翊川在他前一步摆了摆手:“不打紧,有什么拿什么来就是。”“那沈公子喜欢喝毛尖儿,小的这就去准备。”
亭子悬的牌匾上书:碧台,意义不大,无非是亭子面着湖又背着山而已。沈君淮记得还是五年前改建这湖的时候,苏家老爷亲自提上去的。这亭子不大,咫尺见方,中央放了个大理石的小桌和两张石凳,挨着假山的一侧种了几从白月季,此时五月,花开得恰恰好,风一过便是阵阵馨香。苏翊川坐在亭里,本是面对着前方的湖面,此时转过半个身子再次摆出了阴森森的眼神盯着安君淮,他悄悄打了个冷战,收起扇子胆战心惊的走进亭子在苏翊川对面坐下了。
两人皆不说话,沈君淮瞧着苏翊川一边看自己一边又摸了一块核桃糕去吃,心下盘算着大公子看上去是病不好了,待会儿还是脚底抹油为上策。
“沈兄好几日没有上家中做客,可是有事在忙?”
恰好下人把茶端来了,恭恭敬敬的给两位公子满上又弓着腰退下。沈君淮举着杯子想苏翊川这话的意思也不过是想给自己个台阶下,看来他也晓得自个儿不大正常,自己何不顺着他意思就把话接了,也免得两人都尴尬。
“是是,家父这几日叫我去办了点事情,就没有登门探望,还望贤弟你见谅。”
台阶下完又沉默了,苏翊川满不在乎的喝下一杯茶解了嘴里的涩味,也不再死盯着沈君淮,换了个方向继续去看湖水。因为两人的喜好,所以府上常备着黄山毛峰和信阳毛尖,今天来恰好就没了一样,虽然信阳毛尖才是自己心头好,但这事情怎么琢磨都透着股别的意味。沈君淮又饮下一杯茶,也不知要如何接话,全然是没了以前的从容,面对着死而复生的苏翊川怎么样都是有点紧张感的,就和这莫名其妙没了的黄山毛峰一样,都不正常!
“呃……贤弟觉得身体如何了?”
“嗯,没有大碍了,不妨事。”
“那就好那就好,说起来,贤弟府上的这信阳毛尖就是好过我那儿的,清香醇厚,真是半分涩味都品不出来。”
“嗯,沈兄喜欢就带一些回去好了。”
“那还多谢了。”
又没话了,场景凄凉堪比漫漫而来的凉风,在五月里也叫人凉心。
“我说,贤弟素日里不是最爱喝黄山毛峰么?怎么就突然没了?”
“我不爱喝。”
说罢苏翊川突然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