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太奶这辈子共养成了四个儿子和三个女儿,其中三个儿子是强盗,她的丈夫更是当时西域有名的大盗。金志国的爷爷排行老三,年纪轻轻就献身沙场。父亲是爷爷唯一的后代。金志国有三个姐姐,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和两个哥哥大学毕业,都留在了内地。三姐也曾结婚,一年后离了,从此住在家里,几年前辞职,太奶如今全靠她伺候。这院子早先全是他家的财产,到现在还拥有一半产权。大部分房间都租了出去,太奶以及他的生活费用都从这里面出。三姐脾气古怪,从来只吃用自己的,决不动用家里的钱款。父亲倒是最喜欢这个女儿,有事就同她商量。
金雪在院子里问金志国,饭端到哪儿?金志国说,就端到我的小屋。两个人出了西房,来到屋檐下加盖的一间矮屋里。
金雪把面端进来,还端来两盘自做的咸菜。这辈子,保瑞也忘不掉这两盘咸菜的独特味道了。他想象,她的音乐一定比乔琳琳的绘画来得可亲,她永远比乔琳琳更理解人心。他再次为金志国可能知道他在火车站广场上所干的一切,而陷入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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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坐着很多纳凉的人。金志国请保瑞去喝冷饮。路过一间矮屋,金志国在人家的小窗子底下撒起尿来,额头久久顶在玻璃上。出了院子,保瑞问,屋里住的谁?金志国说,是裁缝。
两个人游荡了一个多钟头。
金志国想起贾明礼晚上要请客的事,就拿出手机联系。贾明礼的手机却关着。保瑞感到遗憾。他没有结交上李建华。这算是贾明礼给他的惩罚。他想绕开贾明礼,看来是行不通的。他预感到,自己今生必须跟贾明礼发生很密切的关系。他为此不快。然而,他却准备妥协了。贾明礼对你很友好,很客气,可你要这么多空泛的友好做什么。你破衣烂衫,却想得到尊严。他又感觉到了屁股上的伤痛——人没有地位,连生存都没有保障。
“退一步,海阔天空。”他这么告诉自己。
路过裁缝家的矮屋,金志国过去,在人家的小窗子底下又撒起尿来,额头再次顶在窗玻璃上。陡然间,一块石头飞过来。
“金志国,你又在撒尿吗?”一个女人说。
“红红姐,你怎么老是偷看我呀?”
“整天握个臊茄子,满地喷粪。你闻,这一股臊气——”
“这分明是男人的青春气息。福来哥出去打工快一年了,你这么守寡,我看着都心疼哩。你也不能老抱个大公兔啊。”
“我叫你再胡说。”女人扑过来。
“你捏得这么狠呀。”金志国说着,也捏她一下。她就又捏他。两个人缠在一起,都倒在躺椅里,一时都没有了声息。
“浑蛋,你把啥流在我身上啦?”她忽然叫道。
“可能是剩下的那点尿……”金志国说。
红红狠狠踢了金志国一脚,接着又踢了一下。
金志国父亲的床上,多放了一个被子。金志国说,这是三姐拿过来的,要咱俩就睡在这里。保瑞看见,墙上挂着乔琳琳的半身照,大为惊讶。最后看清,这还是金雪。
保瑞迟迟睡不着,始终在想乔琳琳的事。他无法把握跟她的关系。她可以让他来就来,走就走。不过,他还是充满热望。他希望她有思想,不要顾忌什么。希望她很放荡,不要放过他。在心底,他不仅驼背得厉害,都快要下跪了。他没有感到不安。如果有机会,他愿意给她下跪。他再次忘记了张亚楠的存在。
第40章 恰恰相反,我喜欢大盗
天刚放亮,保瑞就爬起来。
在一个街口,他把自行车支好,坐在摊位前,要了一碗牛羊杂碎汤,一个烧饼。吃罢,付了钱,发现自行车不见了。
“一个年轻人骑走了。”一个老汉说。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保瑞说。
“他哪敢,小偷将来不吃了他?”一个汉子说。
保瑞只好一路奔跑,赶回学院。
十字路口四角的人行道上,挤满了一群一群集体晨练的男人女人。他们动作单一,就象一群不穿军服的士兵在操练。在他们的头顶上,高音喇叭发出的声音,盖过了马路上汽车的声音。蓝色的汽车尾气,在人们身边翻卷。一个领舞的男人,如一条黑色的蛇妖。在他的对面,站着一色女人。她们扭动的姿势,全都失去女人特有的韵味。高音喇叭喊着二三二,而不是一二一。
那蛇妖很象黄定国。哦,在黄定国的大脑里,一定有非常独特的物质,在不断启发灵智。这个人才是时代的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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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有一张纸条,是江碧玉写的,要他去她家取洗熨好的衣裳。想到还要在火花市场忙一个星期,就把纸条丢在一边。
他这就把管区打扫干净。他来到校门外,在一家馆子里给江碧玉打电话。他还是担心,她会一气之下把他辞了。她似乎还没有睡醒,声音里含着一股粘气儿。他说,想不想跟我一块儿卖书包?她说,碰见熟人了多难为情呀。他说,你男人在西欧不也是打工仔。她说,那是出国。他们又说了一阵,他把电话放下。
他松了一口气。她不来找他,金志国也就不会发现他跟这么老的女人关系暧昧。特别是,当发现金雪是那么高洁之后。
在这个城市,竟然生活着这样一个女子。他不由把两个长得很象的女子放在一起比较。如果让他选一个,他愿意要谁?他还是选了乔琳琳——她放荡,跟他一对;她的经历很脏,这也跟他相配;她很霸气,也合他的脾气。他就是想作践这样的女人。彩珠也是个霸气的女子。三年来,他一直默默承受着她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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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保瑞先去了那家单位,跟四个人见了面,接着又进了一点料。科长说,最后的六千元,要等验收了才能给,这是头儿的意思。保瑞不想再为难人家,只好同意。
上午十点,保瑞骑着一辆新车来到金志国家。这车是他刚刚在一家大商店买的。他是担心金雪没有车骑,会很不方便。当她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说他不该买一辆新车。
“旧车你也不该要。”金志国说,“丢了就丢了嘛。这样传到别人的耳朵里,我金志国的脸往哪儿放?”
“你还是推走吧。”金雪笑笑。
在院子外面,金志国叫住一辆出租车。保瑞和金雪把书包拎出去。金雪嘱咐弟弟,晚上早点回来吃饭。
在摊位前没待一会儿,金志国的手机就响了。又是罗莉莉打来的。金志国关上手机,精神更加振作。
“罗莉莉要我去看魏厅长,魏厅长住院了。”
金志国跑到一家时装店,把头发梳整齐,精神饱满地走了。
一天下来,卖出去三十八个,平均每个只卖到十八块钱。没想到金志国回来说,很好,很好了。刚才在那边,他跟开皮货店的老头聊了一个钟头。那老头两年前开过一家点子公司。
“咱们也开个点子公司咋样?”金志国说。
保瑞只是笑笑。
两个人坐出租车回到狮子巷。金志国照例先去看望太奶。
“你心情好吗?”金志国趴上去问。
“啊哦。”太奶说。
“我又想出一个挣钱的路子。”金志国说。
“啊哦。”太奶说。
“你今天这么高兴。你一定是觉得我有一股匪气。”
一时间,太奶嘴里的丝丝声就更响了。金志国说,你看她多高兴,要是听我说想抢银行,她就更高兴了。她以为现在跟过去一样,人就应该有威风。他把太奶的手捧起来,轻轻抚摸。太奶的眼睛,显得更加浑浊。保瑞昨天听金志国讲,太奶年轻时长得美,花儿唱得绝,在百里谷地都有名气。她父母不许她在村里乱唱,她就跑到野地里唱,便认识了大盗。大盗四十二岁时,被乱刀砍死。她从此守寡。除了大盗,她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