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感动只是一瞬,那有着淡淡的色彩的花朵只开到一半,忽然莫名地陨落了。
他忍不住苦笑了,迷人的嘴角轻轻上扬,多情的眼波即使在月夜里也能看出充满了寂寥。
宁千辰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凋落在桌上的花瓣还保持着娇嫩的姿态,但却已失去了释放美丽光彩的机会。
宁千辰剑眉一挑,忽然自墙上摘下殷泪,大踏步走出房门。
“少爷,你……你到哪里去?”
九思在他身后大呼,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地清晰。
他话音刚落,宁千辰身影已在几丈之外,只有他清朗的语声传来:“替我告诉母亲,我有些要紧事,要赶到槐烟的落英阁去……”
慕无颜已经沉沉睡去。
赫连槐烟坐在床边,看着她在灯影里微微扇动的睫毛。
她只有在睡去时,才会完全褪去保护膜,显露出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娇柔。
赫连槐烟心头忽然涌上一种母性的温暖,这感觉让她忍不住想要保护这可怜无依的孩子。
良久,赫连槐烟忽然觉得有一丝凉意,才发觉月移西窗,已是深宵了。
她起身吹熄了蜡烛,准备回自己的房里去。
一个身影忽然从窗纸上透了过来。
赫连槐烟一惊,喝道:“什么人?”
说着双手已迅疾无比地拉开了门。
一个黑衣少年站在月光下,长身玉立,丰神俊朗。
赫连槐烟刚一看清他的脸,便失声道:“楚云书!”
黑衣少年忽然露出狡黠地一笑:“怎么这么惊讶?是因为瞧见我欢喜得不得了么?”
他是个潇洒不羁的少年,面容虽不及宁千辰俊美,但却充满了阳刚之气。
赫连槐烟粉脸一红:“你总是喜欢胡说八道。”
她秀美的脸在月光下更加楚楚动人,楚云书眼里忽然泛起了柔情。
他柔声道:“我说就是胡说八道,若是表哥这么对你说呢?”
赫连槐烟一怔,想到宁千辰,她目中不禁流露出无限神往。
楚云书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和你开玩笑呢。女人呀女人,总是藏不住一点心事。”
赫连槐烟又气又急,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楚云书明亮的眼神忽然黯淡下来,叹了口气。
他的叹息声是那么轻,以至于赫连槐烟都没有听清。
“云书,你欺负起人来果然有一套。”
听到这个语声,楚云书还不怎么样,赫连槐烟心中立刻翻涌着无限的情意。
宁千辰已缓缓自月光下走了出来。
他的态度永远是那么淡淡而从容,他的神情永远是那么不羁而落寞,但却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赫连槐烟在心中呻吟了一声,宁千辰在她面前是一张满弦的弓,只需轻轻一触,弦上的箭就轻易地击碎她的心。
“宁大哥,深宵……深宵……”
宁千辰淡淡道:“我来瞧瞧无颜。”
他狠下心扭过头,不看赫连槐烟失望的眼神:“怎么,她已睡了么?”
赫连槐烟强做笑颜:“是,她很累了。”
无颜,这是个女人的名字。
楚云书眉头一皱:“是谁?”
宁千辰回过头来望着他,神秘地眨眨眼:“说来话长。”
他的眼睛竟比繁星更加明亮,这样的眼波,怎不令无数红颜为之颠倒?
楚云书在心中叹息一声,他惟有叹息而已。
宁千辰径直朝慕无颜睡着的小屋走去,他并不知道她睡在哪,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就是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总能轻易地感觉到她的气息。
冷月如钩,不甘寂寞地撒下清辉,任凭冷洌的光影游走在人间,游走在慕无颜苍白无助的小脸上。
她的侧影是秀美无伦的。
她本是最美的一件瓷器,却被人残忍地砸碎,又被粗劣地粘在一起,如今只能从斑驳的伤痕里勉力寻找原有的温润洁白。
她长长的睫毛在睡梦中微微地战栗,脸上不时闪现出惊悸的神色,越发显得脆弱不堪。
宁千辰忽然感觉到一阵刺痛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一股气流在他胸腔里盘旋回转,终于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悠长的一声。
声音原本无形无色,他的这声叹息却令赫连槐烟眼前忽然出现了泣血的殷红,真切得仿佛刚从他温热的胸膛里剥离。
赫连槐烟两眼一合,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滴落。
女人最敏感的直觉告诉她,宁千辰此生已绝不可能爱上她,他的那声叹息,为她最卑微的奢望画上了一个句号。
赫连槐烟心碎欲绝的表情落在楚云书眼里,他不禁皱了皱眉,忍不住开了口:“喂,宁千辰,你深夜到此不会是为了让我和槐烟欣赏你的背影吧?”
宁千辰回过头来歉意一笑:“对不住了云书,别来无恙?”
楚云书眼中放出好奇的光,他狡黠地眨眨眼:“里面那个,是什么人?”
“不过是我从强盗手中救出的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楚云书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倍,“什么样的女孩子能让我的千辰表哥为她拔剑?让我瞧瞧!”
宁千辰眉头一皱:“嘘,不要吵醒了她。那孩子太累了。”
“孩子?”楚云书满腹狐疑地看着宁千辰,“你刚才不是说……我还以为……”
宁千辰淡淡一笑:“以为什么?”
楚云书忽然一展眉头,脸上绽开阳光般的笑容:“没什么,一年未见,表哥依然风采依旧。”
宁千辰无奈地摇摇头,这个表弟一向爽朗顽皮,他无法在他面前板起脸。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转向赫连槐烟:“关于无颜的伤,赫连老前辈怎么说?”
赫连槐烟轻轻摇摇头。
宁千辰一颗心忽地沉了下去:“难道……”
赫连槐烟抬起眼来:“爷爷说,要龙竹雪蟒的内丹才可使她脸上的息肉完全剥离,现在多亏紫玄珠护住她本来的容颜,但若要强行剥离,只怕有害无益。”
宁千辰忽然不再说话,他开始觉得头疼,疼得厉害。
这辈子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他当然知道龙竹雪蟒的内丹是多么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
一时两人沉默不语。
暗夜无声。
寂静中,楚云书终于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两声:“等等,两位是否能让我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赫连槐烟偷偷抬眼向宁千辰望去,他已背过身,颀长的身影在月光下看来格外沉静。
赫连槐烟叹息一声,缓缓将事情经过向楚云书讲述了一遍。
听到这女孩子悲惨的际遇,楚云书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好可怜的孩子。”
“你说谁可怜?”一个清脆的童音在静夜里响起。
楚云书倏地回过头去,对面厢房的门已经打开,一个月白色的小身影立在门前。
因为背对着灯光,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出形容尚小,但却已有了很美的风姿。
“你……”楚云书满是狐疑地看着她,他实在不相信就是这么一个小女孩子能让宁千辰大半夜的跑到这深山里来。
“不错,”这小女孩子朗声道,“我就是他们刚刚说的那个慕无颜。但是你听着,”她语声忽然变得异常冰冷,“我一点都不可怜,一点都不!”
最后四个字,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听到这句话,宁千辰的衣袂忽然无风自动,显然内心激动已极。
她脆弱,她寂寞,她倔强,她的一切一切,就仿佛和他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她的痛楚与不甘,就如同他心底最真切的感受。
他有多么清楚地了解自己,就有多么清楚地了解她。
“无颜,”他清朗的声音竟有一丝喑哑,“宁哥哥带你回家。”
“我不要!”慕无颜大声道。
她越来越爱大声说话,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唤醒自己,拼命从那梦魇一般的往事里挣脱出来。
“我——不——要——你——可——怜——我!”她一字字切齿道。
她缓缓从阴影里走出来,她的脸终于清楚地暴露在月光下。
楚云书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一张支离破碎的脸。
她的青丝纵然乌黑,眼波纵然清澈,轮廓纵然柔美,却都已被那一道道无情的伤痕凌迟。
楚云书脸上悸动的神情显然刺痛了她,她直视着楚云书道:“你瞧见我这样子,一定觉得我很……很可怜,可是我告诉你,我现在过得很开心,很开心……”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语声已有些哽咽,余光扫了扫宁千辰,忽然转身向屋内跑去。
人影一闪,宁千辰已立在她面前。
她拼命忍住泪水,强迫自己抬头直视宁千辰的双眼:“宁哥哥,我很感激你的照顾,只是从此以后,无颜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她说完这句话就已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