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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
纽遥又细细讲了一些她这一个月与大路的事情,总之是矛盾多,欢喜少。
这个本在我意料之中,说什么有爱饮水足,这是前人拿来骗无知少年的谎言。两个人接受的教育不等,看待事物的方式也不同,天天在电话里说说情话,偶尔相见,热火朝天地做爱倒是甜蜜,但是走进真正的生活里,思想行为的冲突便会将爱情的谎言不攻自破。
纽遥从不吸烟,却从我包里找出烟来抽。〃你想得这样清楚还难过什么?如果不是你在电话哭得像泪人,我也不会赶到红杉,更不会住院。〃我抱怨她。
她拿烟的动作像是端着一杆枪,看上去怪里怪气:〃屋漏逢连夜雨,我本来已经够倒霉了,回到长沙,又差点失业,扣了我今年的奖金才算做罢,而且……我得去妇产科做手术!〃说完这话,她歪头吸烟,表情痛苦,眼睛被烟熏得急剧眨动,泪水差点被逼出。〃天,流产?我陪你。〃好友果然是好友,连这种麻烦都会差不多时间遇上。
她蔫蔫地笑,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没有什么可怕,你走之后,我也做了手术,鲁北的。不痛,真的。〃我宽慰她。
她依然摇头,良久才开口:〃已经流产了,但是血一直不停,前天去做了B超,医生说没有流干净,得刮宫!〃
我倒吸一口冷气。刮宫,这种痛苦比堕胎更难忍,虽然我没有经受过,但是那次在医院做人流时,从身边女人交谈中已略知一二。
一个刮字,有多少想像的空间?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的却是古时最为残酷的刑法鳞刑。
不想让犯人死得痛快,要他在死前尝到最为痛苦的折磨。所以用鱼网将他裸身包起,紧紧地,让肉从鱼网的网眼里一小片一小片地突出,然后用快刀,一小片一小片地割,刮到最后,满血满身,地上满是一小片一小片的血肉。
而男人们,不想让女人从爱情中醒悟得太快,便在她肚子里留下一团肉,让女人在终于走出情感的禁锢时,肉身尝到撕心裂肺牵肠挂肚的痛苦。〃开始是哪家医院给你做的人流?长治的?我们告那家医院去。〃我义愤填膺。
一句话却将纽遥的眼泪惹了出来,她小小的身子像伤了翅儿的燕儿一样,无力地在被子上颤抖,两只肩膀急剧地抽动。
等她平静下来后,才告诉我:〃不是人工流产,是自然流产。〃
〃什么意思?〃
〃我没有告诉你,在这之前,我已经怀过一次大路的孩子。〃
〃什么时候?〃
〃一年前。那个时候,我和大路都认为我应该去堕胎。〃
〃那次堕胎对你有了影响?〃
纽遥凄然地摇头,我在她啜泣声中,断断续续地明白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这次他们本来不想堕胎,以为这是天意让他们结合,谁知道纽遥流产了。到长治的医院检查时,医生告诉纽遥,她的血型除去是普通的B型血外,还是RH阴型血。
人的血型除去ABO血型系统之外,还有一种RH血型系统。这种血型系统分为〃RH阳性〃与〃RH阴性〃血型。每个人都可以是ABO中的一型,再兼有RH血型中的一型。在中国,除了几个少数民族之外,RH阴性血型很少,仅占全部人口的0。3%。而RH阴型血型的女人如果与RH阳性的男人结合,第一胎一般可以正常分娩。以后随着分娩次数的增加胎儿发生溶血的概率也逐渐增大,母婴血型不合,便会引发胎儿流产或生于腹中。〃RH血型?〃这个名词是我第一次听说,我狐疑地看着她,〃医生的话是不是准确?〃
她笑得凄楚:〃我跑遍了长治、太原的医院,回到长沙后也去了湘雅医院,结果都是同样。〃
〃以后再也不会成功生下孩子?〃我的手不知不觉地放在小腹上,从此不会再有孩子,从此以后不会有一双小手软软地放进手掌里,以后不会有一个嫩嫩的声音在身前身后叫〃妈妈〃,天!我没有骂她怎么这么缺乏常识,不知道采取措施,两性之间,谁都有麻痹的时候,而且事已至此,骂也无用。我费力地想着是否有什么解救的方法,但是脑子现在是一部生锈的机器,根本转不动。〃应该是。大路向我提出分手。〃她将这句话说得连贯,但是我仿佛看到她的心正在应声碎掉,一块块的崩炸,四分五裂。〃他怎么能!〃语言在此时完全失去了作用,我吃力地问:〃当初第一次堕胎不也是他坚持的吗?这种事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他怎么能让你一个来承担?〃
〃他并没有明说分手是因为我以后不能生育。他只是说不忍心让我去长治和他一起过平淡的日子,他说他不想让我和妈妈之间因为他总矛盾着。〃
〃这样的话也能信!〃我冷笑,他妈的,这种男人。我的牙咬得格格响,如果这样的事情落在我身上,我想我会杀了他,至少要割掉他的生殖器。与其让我一个人尝苦果,不如拼得两败俱伤。
纽遥手上的烟已自行燃尽,她却毫无知觉地继续捏着烟蒂:〃我当然不会信。但是这样的男人,我缠着他又有什么用?看透了他是这样的男人,我还有什么好坚持的?不过,乔米,这个代价太重了,是不是?〃
在酒吧。我陪纽遥喝酒。喝酒的理由是:我刚拆线出院,而她明天将要上手术台。想到刮宫,这使得她喝酒的姿势有些就义的悲壮。
我的心总轻松不下来,反而是她安慰我:〃没事儿,死不了。〃
但是不死也会脱层皮。身上一阵阵地凉,摸摸手臂,居然有细细的疙瘩浮起。〃做完手术,我们一起去旅游过年?〃她问我。
过年?圣诞已过,元旦也结束,新年又迫切地挤了过来。刚刚从家里离开,亲情在心里翻江倒海,我倒有些想陪父母过年,可是,这个时候纽遥比父母更需要我在身边。我看纽遥充满期待的目光,坚定地点头。〃哦,那个和其不适合你。〃她说。〃为什么?〃我心乱。〃他心里有事,看你的眼神有些游移。〃
我想说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因为一个坏男人便杯弓蛇影起来。但是对和其,我的确也没有把握,只有惨然地笑。
台上一个男歌手谄媚地问台下想听什么歌。
一些年轻人嚷嚷:〃听《撕夜》。〃
〃失业?〃我问纽遥。
纽遥在我手心里写字:撕夜。〃我把梦撕了一页不懂明天该怎么写冷冷的街冷冷的灯照着谁
一场雨湿了一夜你的温柔该怎么给冷冷的风冷冷的吹不停歇
那个人在天桥下留下等待工作的电话号码我想问他多少人打给他
随手放开电话上那本指引迷途心灵的密码我的未来依然没有解答
旧电话撕了一页我的朋友还剩下谁冷冷的心冷冷的梦在哽咽
两个人撕了一夜抱得再紧也不能睡冷冷的你冷冷的泪湿了夜〃
听着男人嘶哑的声音,我和纽遥手紧握。
旧电话,撕了一页,我的朋友还剩下谁?我与她这样握着手,仿佛一握便是一生。
但是,她却被无形的手残酷地从我身上撕掉,那天在酒巴的相握,仅成了最后的记忆。
她在手术中大出血,因为血型特殊,找不到合适的血液,失血而亡。
她进手术室前,我就有些不妙的感觉,可她居然还对我笑,说:〃晚上给我做些营养的汤水,我喝上两天便好。〃
手术室门紧闭着,却关不住她的尖叫,她在唤痛,唤我,唤妈妈,唤大路。
她的声音让我几乎站立不住,寒意一层层地袭来,瘫软地跌坐在长椅上,浑身颤抖。
所有的B型血与她的血都排斥,而她妈妈居然是A型。
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血浸泡成血色的玫瑰,死亡。
死亡。
两个人从此天各一方,从此阴阳相隔,梦里依稀一见,伸手去抓,一手寂寥空气。
我在她的灵堂上哭得几乎断肠。
纽遥,过个十几天就是新年了,你说过年和我一起旅游,你又食言!
纽遥,你说要重新打造一个自己,那个新的你,我还没有看到!
纽遥,只是爱错了一个男人,为什么需要你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纽遥,旧电话,撕了一页,我的朋友还剩下谁?
纽遥,有着柔软长发的纽遥……
我见到了纽遥的妈妈。那个瘦瘦小小的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