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中再找不到往日落日映景的温暖,我拉了拉衣裳,想让身子暖和起来。
屋外两个丫头正苦哈哈地抹着泪,其中一个哽咽着道:“都快过年了,我道姑娘一定过得了今年的,却没想到如今便要落气了。”
夕颜平日里对下面的丫鬟仆役都很是和蔼客气,如今她病重自然惹了不少人的眼泪,闹得整个庄子里好似都不得安生。我脸色黯了黯,上前拉起蹲坐在门外的丫头,轻声道:“好了两位姐姐,你家姑娘平日多行善事,又时常念佛诵经,就算去了也归地藏菩萨管,不会受轮回之苦。与其被这病痛折磨着,不如让她早日解脱。”
我这般话却还是能哄得住她们的,在愣了片刻后,竟抹了泪珠子浅浅地笑了起来。
许是听到我的动静,有人来拉开了房门。竟是多日不见的嫦月,她略有深意地冲我一笑,开口道:“你倒是有办法,我都折腾几日了,也不见她们消停。”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她进了房。
夕颜从前是极爱薰香的,我来过数次,都点着各式的香。如今香没了,却一股子的药味。
伸手撩开绫纱帘,只两人,鲜于凕与夕颜。他们俩若不论身份的话其实是极相配的,一个脾气不怎么好,一个却是温柔体贴。如今,就算这般静着,既如画卷一般。
我步子迟了一刹,却终究惹得床边的人回了头。
鲜于凕看起来亦有些疲惫,怔怔地盯了我片刻,起了身。“跟她说会儿话吧。”接着垂头退至垂帘外。
我看着床上的人,那白得没半点血色的脸实在吓人。记得幼时逃难去金汤城的路上,曾遇见有人从因争抢食物而被割断了喉咙,最后等血流完了,脸色便如这般。心里生出畏http://www。345wx。com惧来,早已忘了移步。
这时,那张煞白的脸却扭曲了一下,一双显得无比幽黑的眸子睁了开来,我一憷,这才想起她是夕颜。
“岚……”她极力要叫出的我名字,但却只如游丝。我忙靠了过去,坐在她床边,拉起那双已经没半点温度的手。“你别着急,有什么话慢慢说。”
她笑了,极苦涩地笑了。“我……怕,说不完……”
看她如此费劲,我只得低下头,将左耳凑进她唇边。若有若无的声音,便在随着几乎要结冰的气息中流入我的耳朵。
其实当时我听得不那么真切,但是却仿佛明白了她的话。她揪着我的衣角,努力睁着眼,道:“岚岚,答应我答应我。”
我终于点了头,那只如此有力的手就在那一刹掉落在我手臂上。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将我拽回鲜于凕身边。“夕颜,却又是何苦呢?”也许鲜于凕对我,真如她所想那般。
也许是落泪了,只觉得面颊一阵热,紧接着被风吹得冰凉。帘外的人已经几步冲了进来,看着床上已经香消的女子,身子竟颤得厉害。我抹却泪泽,欲伸手安抚,却总觉得生分。
“她与你说了什么?”他极力保持着平静,却不想气息已先乱了。
我不敢看夕颜,亦不敢看鲜于凕,只盯着那刚刚被风吹熄的烛火,“她说你会真心待我。”
气氛也结了冰,我苦笑,鲜于凕亦默了。这才发觉紧捏着的手指指甲快没入手心了,好痛。其实我真的想问他,我吸了口气,拿出十二分的勇气,向他望了去。
“鲜于凕,真如夕颜所言吗?”
我看得清他的神情,平展的眉宇间竟起了波澜。我依然盼着他的回答,良久,再良久,他开了口。
“隋岚,即便我今日承认了,有一日你也会不再相信的,到时候你一样会恨我。”
心头一哽,说不出的痛意慢慢占据着身体,我苦笑,怪我自讨没趣,他能如此心平气和地与我说这些话已经算不错了。暗暗地深吸了口气,转身抛起垂帘。那一瞬仿佛听到他说了句什么,是什么?只当是梦呓吧。
第44章 抗旨
夕颜的葬仪办得极低调,也是依着她自己的意思,弄了个筏子,将人放在上面,顺着河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她怎么说也是云朔数一数二的女伎,这样的葬法却让人觉得多少有些寒酸,毕竟如我这般想法的人还是极少的。
“若有一日我死了,那就将我一把火烧了,将灰向山里一洒,这样才来得自在呢。奈何埋在土里,手脚也动不了,可真会憋坏本姑娘。”
佟婶听了连吐了几个“呸”,接着开口道:“一姑娘家什么死不死的,我老人家还……”
正说得高兴,树后冷不丁传来个声音,将佟婶老人家的话掐去了一半。“你倒是自在了,日后让人如何祭你?”
转头却见慕瞳歪在树下,脸上半丝半缕笑也没有。自从那晚跟他吵了一架,他便整日里跟我使脸色。回府一张脸,出门一张脸,我真怕他脸抽筋。
“反正没人会记得我,那又哪来的祭我?”我道。
冷了一瞬,听他哼了一声,转头没了影。我也忿忿不平,喝了一大口凉茶,冷得打了个颤。
佟婶在一旁看了好戏,自然少不了一顿唠叨,“你们两个这气要怄到什么时候,我看着都憋得慌。我说岚丫头,你就不能好好地跟公子说说吗,这几日他连饭都没好生吃过一顿……”吧啦吧啦……
我伸手堵住耳朵打断她的啰嗦,“说什么?我可不敢得罪桓王殿下的好女婿,他没吃过好饭,我还连好觉都没一个呢。”说着打了个哈欠,兀自寻我的软床去了。
慕瞳这几日食欲不振是事实,但是多少是因为那晚之事我可不敢说。而我这几日没一个好觉亦是事实,但是有多少是因为那晚之事我却是清楚明白的。
这些天,一躺上床,便想起夕颜与鲜于凕。
其实夕颜临终前与我说的话并不是“鲜于凕会真心待我”,而是“无论何时,都请我相信鲜于凕,不要恨鲜于凕”。我觉得夕颜真是开了天眼了,她的话,还有鲜于凕那日的话,让我觉得他们真是心有灵犀呀。
但是她到底要我相信鲜于凕什么?鲜于凕又有什么能让我生恨?我想了几晚都没想明白。十分后悔当时没问清楚原委就点头答应了她,如今这答案却随着她一并香消玉殒了,其实还有另一人知道。鲜于凕!
我有些头痛,昏沉了半日,去厨房舀了一碗粥来喝,顺便问了下佟婶,慕瞳是不是又没吃饭。
佟婶瞥了我一眼,冷冷地道:“不是没吃饭,是没有回府。”
我心里一闷,叹道:“你老人家瞪我做甚,说不定他宿在桓王府了。”
佟婶手拿大勺,一勺敲在我脑袋上,“我说你是缺心眼呢,还是真笨呀。公子一心只有你,怎么可能会宿在桓王府。我就怕……就怕他一个想不明白就……就……”她双眼一翻,白了。
我吓得一身冷汗,哽了口唾沫,“你别吓我?他不会当真殉情吧?那……我可真瞧不起他。”
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抽了凉风一般。几口喝下清粥便朝外走去,正绕过复廊,迎面一人,我一个不留神竟撞了个满怀。
“怎么走路不长眼。”那人道。
心头一紧,这不正是佟婶口中要寻死之人吗?我眨着眼望着他,半晌憋出几个字来,“你还没死?”
慕瞳今日心情竟难得的好,听了我的胡言乱语居然还笑得出来,“我为何会死?”
“因为……”止住,我差点没将“殉情”两字说了出来,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