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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风正起,吹得落花满衣,日头洒得刚好,悠然地照着化蝶的落英,香煞满院。往年孟春,杞山也是这般景致,从前总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看来却竟让我多少有些伤怀。
我支着头,愣愣地看着酒楼子里的热闹,心却沉下来。
慕瞳说我无情,也许真就几分。
九年前我也不过用了短短的时间便将他忘得干净,之后便被白泽从破庙里捡回了杞山,又过上了没心没肺的日子。那时候尚可说是小孩子心性,但见今又多活了这么些年,小孩子心性是全没了,但忘掉白泽却只用了一日,这功夫可真是日见长进。诚然,这确是件好事,以免弄得自己如痴女怨妇一般长嘘短叹凭栏望穿秋水作一幅为君消得人憔悴之相。我隋岚这一生没了谁都能活得稳稳当当的。
日头晒得人蔫蔫生厌,如今正有闲情来好生理一理乱成一团的思绪。
尚记得清楚,那时慕瞳的离去是缘了一块麒麟玉。却说这麒麟玉是玉中之王,由天外奇玉雕磨而成,通体透着橙黄的光泽,这东西向来是皇室御用之物,但却出现在一破小子的脖子上。
当时太小不知道这东西的珍贵,只是觉得长得好看,便想摸摸,但慕瞳却偏偏不让。我这人向来有一毛病,越不让我碰的东西我越是要去动一动。如果那时他大度一点给我看了,我也就不会趁晚上偷偷摸下他的麒麟玉,也就不会将那玉摔得个两半,也许就不会遇到白泽,也许就不会因那一把山火枯坐一日。
慕瞳走后第五日,初春的夜黑如将将泼了墨一般,仿佛马上就要滴下黑汁来。我栖在破庙里,从破掉的窗户纸望出去,正巧有棵梨树,风一吹便飘了一地的白,又下起了雪,真个冷得剜心。火堆里的火已经熄了,纠缠着最后一点生气只冒了一道青烟,那时就以为自己便会如那青烟一般静静地消散在这世上。
门却在此时被人推开,惨白随风卷入,我吃力地抬起眼皮,那若雪若花的色泽好似化做了一个人,青衣长剑,青丝微绾。夜太黑看不清他的长相,却依稀闻到淡薄的一缕梨花香。
“尚且不算迟。”
那是我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但因为太不真切多年来都觉得只是自己的错觉。他走到我身边手指在眉间划了一下,顿时,头脑便清明了许多。这人便是多年来养我教我又弃了我的好师父白泽。十年前他依旧是那张脸,一张随时随地都“事不关已”的脸,但不得不承认那张脸很好看,所以我常说他不肯下山,就是怕惹上“是非”。而是夜,小小年纪的我也被那张脸惊得怔了神,只觉得他亲切得不得了。
“叫什么?丫头。”
我提了提气,开口道:“我不叫什么丫头。”
他挑了下眉,没再问,将我抱起来向肩上一扛便出了破庙。直到走出门,才发现那夜竟是明月高悬,哪里来的飞雪漫天。
“我叫隋岚,不记得几岁了,以前的事我也都不记得。”
“那好,以后就留在杞山做个洒扫小婢吧……且叫我声师父,我便赏你口酒喝。”
第5章 如此对阵
说来我这酒量还真是被白泽给调&教出来的,思来想去,不由得又端起了杯子兀自灌了一杯。却有人将我止了住,恍然回神,却见慕瞳正笑着一双眼望着本姑娘。
“怎的?想借酒浇愁么?”
我很是不屑,瞟了他一眼道:“哪里来的愁?”
幸而他没再做纠缠,我得了安宁,懒懒地向堂子上扫去,这几日城中的说书先生都着了魔一般,说的怎么全是关于前朝公主的事。心里顿时有些厌烦,还没来得及瘪嘴皱眉,慕瞳竟极不识趣地开了口,“他说的是你吗?”
我抽了抽嘴角,本姑娘这双眼虽然颜色有些不济,但是若不细细地看也算掩得过去,却也不如那戏本子里的公主那样张扬,如今被他一闹周围一些耳尖者都回了头,怔怔地朝我望了来,我咬了咬牙齿,恶狠狠地道:“她是我祖宗呢。”
慕瞳笑得愈发高兴,摆开手中的骨扇朝我摇了摇,“冷静冷静,一会儿还你一出好戏。”
好戏?我轻哼了一声,不再理他。却没想到,这一出好戏真就在一炷香后开了场,且是以一支羽箭做了个序。但那射箭之人着实箭术不佳,也就十步开外竟也能射偏。
慕瞳甚是镇定,从身后的柱木中将羽箭拨了出来,顺顺溜溜地一扬手箭就掷了出去。一群人将将从楼门外走进,当先一个来得却不巧,竟正正地将胸堂撞在了那飞去的箭上,当场便倒了地。
见了这一幕,我与那刚进来的一群人都咋舌愣头,而慕瞳这厢却平静得很,端了壶给我倒了杯酒,浅浅地道:“你且喝酒,看看我怎么演这出戏。”
我依然没合上嘴,傻里傻气地点了点头。
俗言道:来者不善,善者自然就不来了。那打进门起就雄赳赳的自然是余世子一行,看那阵势少说也有百来号人,若不是刚才被慕瞳那支箭挫了挫锐气,想来如今已大开杀界了。
“给我抓住他们。”余世子的声音有些颤颤巍巍,索性仗着人多还能硬起腰板。酒楼里的人大多已经识趣的逃得没了影,留下不多的几个没逃得出去的,也都钻了桌子,独独像我这般坐着还能喝上一口小酒的就只有身边的这位了。
我向那位使了个眼色,意思是道,你应该大显身手了。但那位却纹丝不动,如果我记得没错,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功夫却是天生的。
相识初,他便能有这样的淡定,但凡遇到个山猪野狼的都能冷静地拿下。只是有一次,亦是因我而起。
那是入冬后不久,下了场大雪封了回庙里的路,我好不容易找了个山洞躲躲,却没想到竟碰到了一只勤奋得冬也不眠的黑熊,我愣了,愣了片刻觉得自己应该拔腿便跑,于是我真就撒腿便逃,但别看黑熊笨重得很,跑起来却着实比我轻巧,刚出洞便一掌扫了过来,我只觉脑后生风,“嘭”地一声栽地上没了知觉。
等到醒来雪是停了,不过竟崩了天一般昏天黑地的,而身边却多躺了一人一兽,那一兽是方才的黑熊,而趴在血地里的人不是慕瞳是谁。一个寒栗,灵台顿时清明了不少,我翻过身摇了摇他,好似已经气息全无,再摸摸手脚都已经冷冰了。这恐惧比夜来得更冷,刚恢复清醒的头脑又左右无措了,等了半晌才抽了抽鼻子,止住那一不小心呜咽而出的泪,用力地将慕瞳拖进了黑熊的洞中。
我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只是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像姑姑一样遇我而去。我捂着他的身子,许是太过疲倦坐了一夜竟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身边的人却不知去向。神情一恍,难不成被熊叨走了?我放声大叫了两声,几欲哭出声来。
“你……好吵。”
我蓦然回过头,只见洞子深处掩着一张脸,从未见过这张脸如此的萧条,顿时乐了。“木头,我就知道你死不了。”
“都走到冥王殿了,不知是谁哭着将我拖回来?”他有些咳嗽,捂着口道。
其实怎么都好,只要他还能活蹦乱跳。
事后才知,那日他见我久不回便出来找我,却在山洞外看见黑熊正要吃我,虽然自知非黑熊之敌便依然拼死相救,最终落得个伤痕累累险失性命的结果。当时他是哪般的骁勇神情,我是没眼福见到了。不过没想到多年后,竟能让我见到相似的情形。
以百敌一,怎么说也比徒手搏熊来得精彩。我乐呵一笑,将凳子顺了顺,选了个甚舒心的架式坐了下来。慕瞳已经起了身,一双吊梢眼中笑意荡然无踪,只射出冷冽冽的光打量着对面人群深处的余世子。
“等你半天了,现在才到。”慕瞳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