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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有用香水浇地的吗?有的
太奶奶让我们去听戏,说你们北平的京戏固然好,但乡里的豫剧也有新鲜处。
我竟也成了北平人了,骗了老人我暗叫惭愧,便小语去听戏。
快走到门口,小语又回到堂屋。出了院子我问她回去干么了,她不说。
戏台子搭在村东头一个柳林子里的空地上。台上,锣鼓家伙正可劲儿地敲,敲得树阴都跟着抖膀子。三五成群儿的老头儿老太太和半大孩子就在林子里的树阴下说说笑笑等戏听。打包子的已经支好了白布篷子,正用铁锥子捅笨重的土煤炉子,七八个小贩推着三轮车卖那劣质的花花绿绿的吃的喝的玩的。只有一个卖冰糖葫芦的,插得花串儿一样的糖葫芦绑在自行车后架上,倒有几分诗意。
不用说,我和小语一到场,马上就成了众人的眼皮扑塌的对像,特别是富强从戏台子上跳下来给我们一打招呼儿。
小语不怕人看,烦人看,我们就站到离人群很远、远到不像是听戏的一棵大柳树下。
小语忽然问我:“你说,为什么太奶奶非要听《哭寒窑》啊?”
我喟然:“这是老人在寄托心中的希望啊。《哭寒窑》中,男女主人公相爱,后来男主人公进京赶考,女人一个儿子,就住在寒窑中,每有困苦,女主人公只能靠痛哭化解。就这样一等三十年,男主人公金榜高中,荣归故里,与妻、子团聚,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小语无语。
锣鼓暂停了一棵烟的空儿,又冈冈唧唧地敲起来。听戏的人也越聚越多,一个脸上画着豆腐块儿的小丑儿一个跟头攒到台上开始在台上指天画地白话,这叫垫戏,相当于女人化妆时的粉底。
小丑说的是清一色的河南土话,小语很少能听懂,我就给她当翻译,把河南话翻译成普通话,乐啊。
台上台下,开始慢慢热闹起来了,就像一锅水,慢慢地咕嘟咕嘟地烧开了。
小丑下台没几分钟,正戏开始了,红红绿绿的一台子角儿,没太留心唱的什么。
太阳高悬,阳光拨开青春发育期的尚稀尚小的树叶落在地上,让人觉得树阴陡然变薄--天热起来了。
小孩子们开始你追我撵地围着戏台乱蹿。
豫剧全是用河南方言唱的,小语听不懂,有点儿不耐烦了。
我的手机响了。是志远打来的。我边打边往一边走。
我问:“你有事儿吗?”“我能有啥事儿啊,正睡呢。”志远的声音懒洋洋的好幸福,好像刚被皇帝宠幸过刚穿上内衣的贵妃一样。
“我又在网上挂了一个上海的,你呢,得手了没有啊?”这男人哪,如果勾引了一个女人,如果不说给另外一个男人,他就没有成就感感。“我白搭,我没那本事。你原来叫床叫得喉咙疼的那个网友呢?你把人家抛弃了?”“不是啊,我现在才发现,这女人是既要面子又要精子的高等动物。那个女人理智得很,和我断了,所以我又挂了一个。我现在搞网恋上瘾了,不知道是不是好事儿。哎,你这几天过得咋样儿,这会儿干么呢?”“我啊,想一百圈子你也想不到,我正在农村听咱们的豫剧呢。”
“不会吧,这个稀罕,我得有十年没听过戏了。”听那话音儿,志远肯定是坐起来了,“有包子篷吗?”说到这里,他嗬嗒地笑了起来。
“有啊。你来看看吧?”我知道他笑的什么。
“这好些天没见嫂子,你的‘包子篷’恐怕也得天天支吧?哈哈哈……”志远浪笑起来。
真是没办法,男人有了坏念头引起身体发生物理变化、继而引发裤子发生形状改变,在我们这儿就叫“包子篷”,形像得很。
志远:“嘿,告诉你哥,我去见那女人了!乖乖,一夜五梭子(回),和我当新郎一样。那女人真够味儿,叫得那个响,最后嗓子都哑了……”
我乐,一边接一边走开:“下次体贴点儿,记得给她带金嗓子喉宝啊……累不累?”
“我都累晕了,不过,值!”
“保重龙体啊老‘黄’兄。”
“瞧你把我高贵得吧,我都成皇帝了。”志远笑。
“想得美,是‘黄色小说’的‘黄’,你还想三宫六院当皇帝啊……”
志远还嫌炫耀不够,细而又细地给我讲他和那个女人在床上的每一个细节,细得像工笔画,听得我心里热呼燎啦的。回头看不远处的小语,她正神情专注地看戏。
一声尖厉的狗叫。一条狗忽地从一群人里边蹿出来,还边跑边回头看有没有人追它。呵呵,一定是有人嫌它碍事给了它一臭脚。什么狼狈呀,我看这狗“狈”也够丢人的了。
小语走过来:“回吧,渴了。”
“别慌,你看——”我一指,在不远的林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卖甘蔗的,是个女孩儿,旁边是辆三轮车,她正低头看一本什么书。
我们径直走向那个小女孩儿,越走越近我越直觉这个女孩面熟--拿我们老家的话说,这闺女长得够俊的,除了冷,那黑眼睛中透出的清纯,有点儿像小语呢。
见我们走过来,女孩儿放下手中的书,极快地瞟了我们一眼,低下头,用膝盖儿轻磕着三轮车的车帮羞答答低声问:“买甘蔗吗,一块钱斤……”
那本书倒扣在三轮车的车帮上,搭眼一看,心里一动,原以为是言情小说,竟然是语文课本,真是没想到。小语走过去,把那课本拿在手里,翻了翻,放好。
甘蔗挺好,刮得挺白白净净的。小语一眼一眼地欣赏着女孩子,心不在焉地挑着甘蔗。
女孩儿穿得很破,就像有钱人故意要制造清水出芙蓉的境界一样,十五六岁正讲美的年龄穿快赶上太奶奶了:灰扑扑的褂子,古铜色的裤子,黑布鞋还岔了线,要多冤有多冤,就像张艺谋挑的群众演员。
我怎么总觉得我在哪儿见过她。
“小芳!没一点儿眼色气儿你咋!”一个衣着鲜艳的女人一边大声说着一边冲这边小跑过来,“赶紧给人家治(秤)哎你!”
女生赶紧拿起秤,要给小语秤甘蔗。
小芳?小芳?我忽一下想起来了,她就是那个报纸上刊登过的等待援助上学的小芳!心里不禁惴惴然。
那女人显然是女孩的母亲,一边给我们讨好地笑,一边从女孩手中拽秤秤甘蔗一边训女孩:“卖甘蔗拿书干啥,反正你哥订罢亲了,光彩礼得两万,来后,他打工挣的钱一分也不能给你了。你上深圳找你哥去呗,一个月千把……10斤,高高嘞……”那碎嘴子女人对我说。
“我不想打工,我想上学……”女孩这就要哭。
“你上哎,反正校长说了,过了五一不交学费人家就停你嘞课哩。”女人接过我递过去的钱,继续训小芳,“你别光听那个小山瞎胡说,我给你说,你要是再给他写信,他要是再给你写信,我就打断你的腿!……”
小语皱眉抽了一根甘蔗,说:“走,外面。”
我点头,想了想,拿了两根甘蔗,把剩下的大部分甘蔗重新放到三轮车上,就算帮她了一点吧。
小芳不解地“哎”了一声,我冲她点点头,和小语走向田间。
锣鼓的节奏被看不到边的细细的田间小路绕得渐渐无力。
除了小麦,不远处竟有一片油菜花,不是金黄,而是淡黄。走到近前细看,黄花,只是开在顶部罢了,青细如叶梗的油菜荚儿,密密麻麻地已经快结到顶部了,仍有翩翩的蝴蝶忽扇着翅膀从这枝黄花飞到那支黄花。不禁想起两句前人的诗来:蝴蝶不管春归否,只趁菜花黄处飞。
小语脸上见汗了,我们到地头儿的一棵刺槐树下乘凉。
小语扔了手中的一小截甘蔗,倚在树身上,四下里看着,不喜也不烦。
远处,布谷鸟的叫声,升起跌下地在田野里。
这时,小语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是她用的那瓶“毒液”牌香水。
“拿它干么呀?这大自然然里全是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