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燎不看满座平庸颓然之色,踱步至于庭中,面上挂着春风杨柳的微笑:“只要殿下有意一战,何愁会无胜算?”
“殿下请看。”庭燎指向大厅正中悬着的那阵山河阵图,展袖而谈。
只见着安陵昊的眉头深锁,忽作展露空明,最后竟显悬疑不决之色,这在向来行事果决的安陵昊面上,确是难得一见。
“公子之意,便是取这八千精兵直引入皇城?”安陵昊面色有些凝郁,抿唇深思片刻,道,“可……于祭天坛前行此举是否有欠妥当,此法无异于……逼宫。”
庭燎笑,随意道:“如此当然是大逆不道之行,但若那安陵予先行罔纪,殿下此行可就为替天行道了。”
安陵昊双目一亮,作揖道:“愿闻其详。”
“只要安陵予不能如期登基,在下是指……因了他事耽误加冕,这在以后便是罔顾江山社稷,昏君所为,于祭天坛上更是为先帝祖宗看得一清二楚。”庭燎说得不紧不慢,娓娓道来,“殿下文韬武略,亦有凌云壮志,此番再一举而上,取而代之,不正是顺应天道?”
“公子说得轻巧,可八千兵士进了宫,那是自投罗网,不成功便成仁的事,判罪下来,可是谋反!”周武立于一旁,冷眼插道。
“公子,恕我直言,此法听来确有些激进。”安陵昊忖道,“我安陵昊绝非贪慕皇位尊权一辈,实乃立志于此,并笃信吾能造福百姓,若此役不成,倒落得谋反的名声……”
“殿下……”庭燎阻他继出之言,悠然一笑,上前了几步,“殿下何不同我赌一赌,那安陵予会自行离开?”
“为何?”
“为何?”庭燎不知想着什么,神思有些渺远,最后竟轻然一笑道,“恐怕要叫殿下失望了,实在无趣地紧,为的是一名女子……”
庭燎笃言称,那苏锦凉是安陵予命紧之人,若以其安危相要,安陵予必定让步,只不过平日她长居于王爷府上,且看护颇严,无甚下手之机,然,己已于今日申时将其约至无想寺,只须将寺内一干人众清毕,要如何处置那丫头便全凭殿下一语了。安陵予若闻了信,必然亲往,届时正处大典,这登基之事便就……
安陵昊皱眉:“公子何以确信安陵予定会弃场离去?”
庭燎悠然踱步,至厅首案旁坐下,闲散端起一杯茶:“殿下除了信我,亦别无他法,不是么?”
“大胆庭燎,竟敢同殿下这般说话!”
庭燎那姿态委实是傲慢了些,便有人看不过眼喝言出声。他自己却不以为然,只端起碧螺春浅浅抿了一口。
安陵昊立于原地,面色沉凝地忖度了好一阵,最后自嘲一笑:没想到他竟会沦落至利用区区一介女流的份上,但确如庭燎所言,已别无他法,区区八千散兵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抗衡之力。
百般无奈,终只得取其法,安陵昊与庭燎约定,一旦伏袭之人得手,便鸣放紫烟,引安陵予离开,再以八千精兵师出有名,取而代之。
庭燎颔首,称如此甚好,遂又交予安陵昊一信物,若是安陵予未能入瓮,便出其示之,他断然速速离去。
最后,一干人众又商议了这分兵、夺权之事,直至天明才作散。
安陵昊辗转再三,终是觉得将全盘押至一女子身上太过草率,又留下庭燎详谈一二,庭燎亦略透了些许其中原委。
“原来如此……”安陵昊叹道,“原来公子与那女子相交是早有计较,是鄙人浅薄,以为公子耽于女色。”
“殿下谬赞。”庭燎正色回礼,心里却哗啦啦地酸了:就她那扭曲小样也能算是女色么,但面上还是装得颇为正道,“是殿下平日教导,成大事者不可拘于儿女情长,在下受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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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何事?”顾临予未回头看那扰言者,只稍稍侧颜淡道。
于登基之刻出言妨碍,实乃大不敬,阶下众臣都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想着宫里这两殿下暗潮汹涌这么久,终于还是对上了,迂腐大臣们不由颤了两颤,生怕一会有何政变。
“也无甚要紧的。”安陵昊掂了掂袖口,大方沉言,“只是想起殿下有件事儿忘了办。”
一般历朝历代,若是先帝已故,大臣们会立即参拜储君,称其圣上,这其实就已经算是继位,只不过差个正式的仪式而已,而安陵昊此刻称的是殿下而不是陛下,来意是何就甚为明显了。
顾临予闻言,缓缓转过身来,淡淡看他一眼:“皇兄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安陵昊向前走了几步,竟是兀自踏上了祭天坛,一步一步,在顾临予环身悠踱,缓言道,“不过念在手足情深,于情于理,我这个做哥哥的都应当提点一下皇弟,免得今后皇弟知道了,怨我的不是……”
他最后一句,语气虚了半分,眼却直直视着顾临予,一步踏在他近旁,尽是挑衅之意。
手足情深?天知道这是哪来的手足情深,在顾临予归祖立储那日,不知是哪位手足情深的好哥哥站出来,质指这十八年未归的弟弟不是皇上的嫡亲血脉,怎么听都是叫人心寒,如今未隔得几月,倒骨肉情深了。
底下大臣们再也按捺不住,纷纷交头接耳。
而安陵昊就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顾临予瞧,希望将那双淡敛的眸子看出波澜来。
直至阶下又有人发了话,笑叹着出了列队向前了两步:“三殿下与皇上兄弟情深,是我大齐之福,但殿下……”安陵昌笑得甚为熟稔,“这手足之情与国事不能混为一谈,殿下若有何要同皇上细说,大可另择他时、他地,上了这祭天坛……当算越矩无礼了。”
其实不应该这样堂皇地称其皇上,安陵昌作此称呼,也只是期望警醒安陵昊本分二字。
“啊!皇叔提点的是。”安陵昊作恍然大悟状,可那步子还一步未下又收了回去,看向顾临予,悠悠道,“只是这话晚了半刻不得,旁人听了不得,只能在此时此地说予我的好皇弟一个人听。”
安陵昊似笑非笑地盯着顾临予静视向前、淡然无澜的侧脸,忽然又想起什么补了一句:“啊,不过说起来,此事王爷兴许也能听听,毕竟是在王爷府上住着的人……”
顾临予长眉忽然皱了一下,听出他话中隐指,回头直视着安陵昊:“你究竟何事?”
安陵昊其实心中甚为紧张,总是不相信顾临予会为了区区一女子弃了全局,这才绕来绕去地说了诸多废话,此刻见着顾临予的神色,心中终于稍稍有了些谱,踏前一步视着他,低道:“我有样好东西拿给皇弟瞧瞧,只给瞧一次,皇弟可要瞧仔细了。”
说着,他便从袖中掏出那物,在顾临予眼前静然晃过。
这一来,竟是让顾临予面色大变,左手在袖下紧紧攥了个硬拳,骨节都脆出声响来,他强忍怒气,还是掩不平那些动荡,皱眉逼视着他,声音低怒:“你想怎样?”
“怎样?”安陵昊背手转过身去,这样的做法亦是让自己都感不齿,他抬眼看了面前的祭天坛与龙袍,神色淡淡的,“我并未要皇弟如何,只是她既已在我手里,诸事就需皇弟自己权衡了。”
顾临予一把攥起安陵昊胸前衣襟,紧拉至面前,忍不住怒目低斥:“我当你是磊落之人!敬你兄长,不料竟卑鄙至此!”
底下群臣哪能料到如此变动,纷纷骚动不止,安陵昌亦是猜出了七八分,皱眉召来领事的公公,快声吩咐几句,自己上前欲先稳稳这情形。
面对眼前着要打起来的架势,周遭交头接耳不止。
顾临予顾临予,你果真还是不淡定啊……庭燎列于长队中,秋水长目里只烙着那张情绪失控的脸,那一只紧紧攥住对方衣襟的手。
往日里不管看了怎样的风云动荡也不会有半分波澜的人,此刻居然真给激怒了……唇角轻轻扬了个几不可见的浅弧,庭燎不动声色地笑了,尔后竟又有些失望:以为是一个颇有分量的对手,居然如斯简单就把软肋给找到了?
安陵昊感觉到面前汹汹的愠怒,闭目长吸了气,眉间涌起隐痛,最终却只得自嘲地勾了唇角,复又睁开眼来,一双透亮双眸,什么话也没有说。
“她在哪!”顾临予又急又低地怒问。
他的五指攥得紧绷用力,两张脸贴得很近,不一样的表情,其实还是能看出几分相似的。
安陵昊动了动眉,自己果真还是要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来争取……
他轻叹了口气,似万般无奈开口:“她在……”
话还未出,天际竟是又腾起一道紫烟,响亮地炸开,硬生生切断了他继出之语。
安陵昊回头,那烟依旧是在腾无想寺方向。他不由愣住,自己并未作何指令示意燃第二道紫烟,心下突生诸多不好预感。
庭燎瞧见自己目的已到,也该出来收个场,免得玩笑开大了,要把这事搞砸。
他落落大方地从列队中踱步而出,拾阶向前,群臣正值动乱,忽见有人似闲庭信步一般,阔步行在这无人长阶之中,面上挂着浅笑,不由纷议声更大,紧盯着他絮絮私语。
此时的庭燎还只是安陵昊府上的一位门客,无任何官品,只能作为未来参备居于长队之后,为臣下之臣。可自此,他一步一步,踏阶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