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前来停机坪迎接他的那名军官笑问他:“这个家伙哪里来的,你会让他跟到这里来?”我认得那人的章,他是上校。
丹气道:“不用理他,他做什么都不用管。”
虽说如此,也不是有他这句话,我就可以在人家的军事重地乱逛。我被安排到基地接待外访人员的客舍休息,但并没被当成危险分子而遭到冷遇,不少大兵和工作人员都表现得很热情友善,这中间,他们对我似乎很好奇,不过凭心而论,我觉得他们对“持国天”更为好奇。我没能跟着丹“旁听”到人家的军事会议,倒是从他们的口中知道了本次国防部找他所为何来。
严格的说,他这次的任务不算极端秘密。
美国军情部门发现苏联解体时流失的一部分危险的小中型武器在黑市出现,被几个极端组织获得,准备向其他的国家进行另外的分销。为避免危险武器的流散,官方决定对这些武器进行缴收,派出海军陆战对的特种分队执行这一任务。原本进行得颇为顺利,武器交易遭到极大破坏,但行动的后期却发生一连串的意外。对方似乎请到高明的狙击手协助,特别针对每次行动的军方指挥官出手,手法卑劣。到海军向国防部提出求援时,已经有一位特种分队大队长、两名副队长中伏,国防部国家安全事务小组前后派出的两位秘密特勤同样在行动中受到狙击,一名重伤,一名重伤落海失踪。国防部震动之余向持国天发出特召令,除了担任下一次教收行动的指挥官外,另外肩负反狙击任务——务必找出对方狙击手,生擒或现场格毙,可视届时情势而为。
简单地说,就是要丹去当诱饵,牵制住对方的狙击手,让其他的特种分队队员顺利完成行动,随后最好能把那个狙击手生擒,如果情势不允许,就地格杀也可以。为了行动中的默契配合,丹会先与所有出动的特种分队队员进行为期三天的磨合训练。
我最关注的莫过于丹会成为诱饵这件事。
对方已经成功袭击了五人,而那五人作为特种分队的队长和国防部的秘密特勤自也不是泛泛之辈,可见整件事的危险程度。
然而,真不知道是否全因艺高人胆大,丹自己对此毫不为意,他关心的是,“你不会连出动都要着我去吧,陈?”
废话!不晓得他要去当诱饵也就罢了,如今,我怎有可能不跟去?
“不用担心。”我与他讲:“我不会令你为难。”
我会自己行动。
这件事虽不象两面豺狼那样,要求绝密,但总是件危险的行动,我很清楚,要丹自己答应让我跟,当然是没有可能的。
大概是我的表情或是语气什么的……总之,我浑身上下有什么地方泄露了我的想法,丹闻言之后,看我的眼神极之恼恨,好象恨不能将我就此捏死省事一样。
他终于给我下马威,叫基地方面替我安排了一个海军陆战队特种分队的程度测试,说如果我能通过,就让我光明正大地随他一起出动。
对此,我自然不会拒绝。
事实上,我也没有退缩的余地。
早就听说过海军陆战队的测试严酷无比,可但凡一个人豁出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时候,再多险阻大抵最终也是能够克服的。
时间紧迫,我并没有机会去弄清楚评测的具体细则和结果,它让我吃了不少苦头,但我最后终于能够跟随丹一同出动。
终此一生,我不会忘怀头一次看到丹一身戎装的情景。
磨合训练结束,次日就要正式出动。他站在军港码头上,背后是午后的蓝天白云与平静的海水。外形本就俊烈的他在那身正式的军官制服的衬托下,显得越发英姿焕发昂藏挺拔,无形中带着一股令人不可逼视的威严,仿佛连阳光都为之黯然起来。
有的时候,语言确实是多余的。
当我们彼此的视线相交的瞬间,我与丹达成协议。
我知道,他已默许了我。
若要说在我眼中,此行的最大收获是什么,我想,不是美国海军的大获全胜,也不是对方的狙击手在瞄准丹的同时,被丹先行察觉,反过来瞄准击中,而是我终于获得丹的默许和认可——他默许我可以真正随时随地跟随他,认可我拥有如此跟随自己的实力。
在回程的飞机上,丹若有所思地问我:“除了特警方面的专业训练,陈,你还接受过什么训练么?”
我为他这个突兀的问题而怔仲,半晌才反应过来。
“没有。”我说。
陈家的人仿佛生来便是要当警察的。为此,各种特警的专业训练自记事起便已开始,从业的时间也不同一般,通常都是从非正式的少年刑事做起,生活中除了追捕罪犯就是制止犯罪,哪来见鬼的多余时间去接受什么其他的训练?
回到EDEN,小邱例牌追问我整件事的过程。
对她,自然没有隐瞒的必要。
我将事情简单的告诉她,她听得津津有味,兴致勃勃地频频追问我一些细节问题。事情牵涉另一国官方行动,小邱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她懂得保持沉默的重要,这样的追问不休只为了满足自己小女人的八卦心理,绝不会外传于第二人之耳。
这一点,我是放心的。
她问我:“这一次感觉如何?”还有,“任务中的持国天怎么样?”
任务中的……持国天……我觉得他是个优秀的军人。军人的天职是服从,所以即使被要求担任最为危险的诱饵,亦不会有所异议。
但他仍是有特别之处的。
持国天不是只隶属国家、为国家服务的一部精准杀人机器。
虽然拥有授命,若不能生擒对方的狙击手,可将其就地格杀,但他并没有这样做。当时我就在他身边,即使是夜色中也看得分明,丹的反击放了水,他的瞄准器在最后的瞬间偏了一分。事后,在收到特种分队搜索未果的报告后,我曾私下问过他“为什么放过那人”。
他明明是可以击杀对方的。
丹没有立即回答我,直到回到基地,在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的场合下,他才简单地说了句“除了国防部提供的信息外,我尚未发现此人其他该死的理由”。因为这个,他既不能生擒对方,便索性放对方一条生路。
很难说他的做法是否正确,也许是有纵虎归山之嫌,但我由此领悟过来——丹不会轻易杀人。
即使是国家授权,即使能力所及,他也不会轻易杀人。
小邱对此皱眉不已。
“你什么意思?”她颇为不满,“他不会轻易杀人?所以你认为他没有问题?我们过去的所有行为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CLIE这个案子可以封挡了?陈栋尧,你要不要我给你面镜子照照,你知道自己说这些话时的语气和表情跟周蕙有多象,你完了你,你跟她一样都中了名叫‘圣…拉琪尔斯…丹’的蛊!”
我头痛,“我说他不会轻易杀人,又没说他不会杀人。再说,犯罪一事,又岂非只得杀人一桩!?何况,除了两面豺狼和魏东平的车祸案,我们手上那堆与CLIE相涉的问题宗卷里并无牵涉命案的!”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偏要什么都混一堆来讲,真不知有必要这么毛躁敏感吗?
小邱被我说得低下头去,不再作声。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随着我跟丹的时间增多,她似乎对丹敌意日增。那天我们分手时,小邱低声问我:“你是否觉得自己变了?”
老卓也这么说过。
当着丹的面,他倒也没说什么,等到我们私下说话的时候,却一掌拍上我的肩头,叫我“好好干”。他说:“你们看上去都有点变了,尤其是你,陈,似乎跟丹先生磨合得真不错。你比我行,他接受你的程度一定会比我更多,当年我要是也象你这么能‘跟’就好了。”老实说,他这言不及义的话,我是没全听懂,只懂了最前面的那句。
当时我就想:只不过短短一周而已,我已有大改变么?
没想到如今,连小邱也这么讲。
认真反省一下自己的行为,我想我是……有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