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总有你们一口吃的。”
我心中像压了一块巨石,脸木木的,好久才道:“还请君父派人到萧国打听一下详情,并到周围的国家寻访一下,看萧君流落到了哪里。”
君父点头道:“这个不难,不过女儿,如果萧君无恙,三四个月足够他来到苏国看望你们了,现在还没有信息,你可要有准备。再说凭我女儿的容貌,何愁没有好归宿?莫要太过忧虑了。”
我像被人陡然迎面泼了一桶热猪油,又惊又痛又腻,颤抖着站起身,颤抖着说道:“那女儿就告辞了。”拉起曼儿,头也不回地走出寝殿。
风迎面扑来,与黑夜撕咬,天地间一片匆促渺茫的“沙沙”声,原来又下雪了。
疏疏落落的雪被幽幽的灯光映照着,凄清惨淡,我微微颤抖着站在雪地里,如被暮色吞噬的一抹流离浅淡的影子,连声音都飘渺无依:“……先带公子去休息,告诉母亲,不要等我……”
乳母带着曼儿离去。
我浑浑噩噩往前走,风裹挟着雪不停地扑打在身上,钻入衣领,灌进口鼻,我恍若未觉,只一步一步挣扎着,机械麻木。
不知何时停下,不知何时醒来,当我有意识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倒在花园中的一颗巨石旁,四周白雪如练。
青篱在一旁不停地抹眼泪。
我犹在喃喃:“为什么是雪,君上给我画的屏风上明明是梅花……下雪了,那寻找君上的人怎么赶路呢?”
青篱捂着嘴,痛哭失声。
☆、人质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寝处的,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歇下的,我跌入昏睡,犹如为抵御严寒沉入冬眠的动物一般,只有丝丝缕缕的风声如同呜咽纠缠到梦中。
病如期而至。
头痛,发热,浑身酸软,意志消沉,太医说,这是染了时疫,在这个季节很容易得这种病。
我连人也不见了,镇日里缠绵病榻,昏睡发呆。
春雪渐消,桐花初放,寻访的使者踏上征程,闲寂一冬的狄人也开始蠢蠢欲动。
君父很是忧愁,晋国靠不住了,除了该国的执政大臣过于贪婪,每次去都恨不能剥你一层皮,单就晋军新败、国内元气大伤这一项,无论你奉上多少财物,他也不会有心帮你对付狄人。
那投靠楚国?看看郑国的遭遇,想想晋国的距离,敢否?
或者干脆投靠狄人?且不说国人反对,光想想狄人的那些欺凌,心里就难免膈应。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难得的几次朝会吵成了一锅粥。
君父一边为难,一边得过且过,暗地里还不忘做两手准备。
席卷财物,逃亡他国的准备。
零零星星的消息传入耳内,我茫然一阵,惶然一阵,随即又意态萧索地安然了。
国君都不急,我急何用?
日子在养病和等待中缓慢度过,案上的花瓶内的桐花换成了桃花,桃花换成了槐花,转眼间四月已至,寻访的使者姗姗来归。
使者说,萧国已成了楚国的县,公子雍战死,萧君下落不明。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好像刚刚平静的湖面又遭遇飓风来袭,我胸中闷痛,艰难地平复自己的呼吸:“那公子雍的夫人和儿子呢?”
使者道:“已经随同家人逃到了宋国。”
我缓缓点头,至少他还活着,至少还有寻找的希望,至少……
转而吩咐青篱:“去把护送我们来苏国的侍卫长叫来。”
侍卫长名邱岩,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听到我的话,坚定道:“岩愿意去寻找去君上。”
热流漫过胸臆,我眼眶微红:“如此,我和公子不会忘记你的恩德,不必担心你的家人,我会定期派人前去照看。”
邱岩揖手:“谢谢夫人。”
初夏的黄昏,炊烟四起,晚霞灿然,而那些相依品箫的时光却再也不会复返,我微微抿着唇,满目忧伤,满心怆然。
邱岩默默地看了我一眼,无声退下。
五月,消息传来,楚伐宋。
一直左右不定苏庭终于做出了决定,要与楚国结盟。
室内的插花换成了香叶,幽幽地溢满一室清香,我问青篱:“这是什么?”
青篱道:“核桃叶,奴婢见夫人无心赏花,就摘了这种香味浓厚的叶子,夫人如果喜欢,奴婢还可以给您做这种香味的点心。”
我想起她做的槐花小饼,微微一笑,随手摘了一片含在口中,任那苦涩的汁液在口中蔓延,吟道:“菁菁香叶,无可为食。皎皎君子,无以为家。”
吟罢,想起什么,心中蓦然一痛。
这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慢小孩爬上了案几,小心翼翼地拿手里的东西往叶子上安,还扭头唤我:“娘亲,娘亲,你看。”
我看过去,原来是一只蝉蜕,静静地伏在绿叶间,霎时,让那丛香叶插瓶生动了许多。
青篱笑道:“这个倒有趣,公子真聪明,如果壳再小些就更好了。”
曼儿爬下案几奶声奶气道:“园子里还有呢,再去拿呀。”说着便来拉青篱,青篱看我,我微笑着点点头,两人手拉手说笑着地去了。
夕阳的余晖和着窗外的绿荫覆上窗屏,倚窗而立,竟恍然生出人在画中之感。
我刚犹豫着要不要翻看一下床头的竹简,便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自母亲的寝处传来。
我心神一震,不由自主地凝神听去,那压抑的哭声还夹着着断断续续的责骂:“……曼儿才三岁,你怎么狠得下心,当我们娘俩都死了?”
然后是君父模模糊糊的话语。
母亲的声音高起来,怒不可遏:“为什么他自己不去当人质,为什么不用他自己的孩子当人质,你还是一国之君?老不死的天杀的,专会坑害没爹的孩子,呜你让我怎么给女儿说?”
心莫名地哆嗦起来,明明是五月的炎热天,却惊出一身冷汗。
就那样走到母亲的寝室,走到君父面前,不顾礼仪不看脸色,直直地问他:“你要让曼儿去当人质?”
镜子里,是自己惨白如鬼的脸。
君父脸色很不好看:“这是楚国人的要求,小国怎敢拒绝?除非不要国家社稷了,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母亲哭着打断:“楚国人怎么会知道曼儿,都是那天杀臣子使的坏,还不是你纵容的!”
君父怒喝:“住口!”
母亲呜咽更甚。
我竭力控制着自己的颤抖,手指神经质地紧紧抓住衣袖,看向君父:“母亲说得是,曼儿不过是外姓,就是要为人质,如果不是国君之子,也应该是宗族大夫或宗族大夫的儿子,怎么也轮不到曼儿。”
君父不耐地站起身:“寡人已经说过,这是楚国人的要求。”
寡人……。
一句寡人划出千山万壑,划出再也无法逾越的距离,我望着眼前的人,绝望如泪翳溢满双眼:“……萧君处死了楚君的儿子公子丙,现在君父要把曼儿送到楚君面前,君父可曾想过曼儿的安危?”
君父愈发不耐:“不答应楚国人,苏国迟早要亡,国都亡了,还说什么安危不安危?”
何必奢望?所谓亲情,其实从很早我就知道,对君父而言,连一层薄纸都不如。可是内心深处总还有那么一缕牵绊,一丝企望,现在这缕牵绊终于被彻底斩断了,干脆利落,不留分毫。
没有悲伤,不再失望,除了荒芜,什么也没有。
我木然,半晌,缓缓地扯出一抹笑,是最后的决裂:“既然如此,女儿也不再多说。只是曼儿年幼,女儿不能让他一个人去楚国,我会陪他一起去。”不看母亲泪涌的脸,径自盯着眼前的男人,“不过还请君父答应,给曼儿五十里封地,予以上大夫之职,既然担了宠爱公子曼之名,就把这个名坐实。”
既然只是利用,那么我至少要为我的曼儿谋取一条后路,至少让他有幸归来后能够丰衣足食。
君父看着我,脸绷得极紧:“好,寡人应你!”
变故突起,我彻夜未眠,前途未卜的惶然紧紧地盘踞心头,我无法呼吸,无法宣泄,只一遍一遍地抚摸着那支白玉箫,病态一般妄图从那熟悉的细腻凉滑的触感中汲取一丝力量。
近乎落魄的质子之行,只有青篱和一个男仆跟随,连曼儿的乳母也被留下了。直到此时我才惊觉君父对这位年轻女子的用心,才意识到“国君宠爱公子曼”背后可笑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