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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哲:“你有没有想过,这些数字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
鑫鑫:“意义?我不知道什么是意义……”
梁哲:“你算出这些数字的目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鑫鑫:“没有目的,我就是要算出来,因为它吸引我。”
梁哲:“就是为了好玩?”
鑫鑫:“请你不要说这么不尊重数字的话!”
梁哲:“你很尊重数字?”
鑫鑫正襟危坐地道:“那是。”
梁哲:“那你是怎么尊重它的?”
鑫鑫将自己的背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一把卷尺,一个刻度尺,一个天平,一个量筒,一个温度计,还有一个弹簧测量器。
鑫鑫将这些小型的仪器依次摆在茶几上,他望了一眼梁哲,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将背包里面上的拉链打开,然后将手伸了进去。
秒表,电流表,电压表,电能表,指南针,小型经纬仪,被他依次从包中小心翼翼地取出,最后是一个定位吊坠,被他捏在了手里,左右摇晃着。
鑫鑫将吊坠也放在了茶几上,然后满脸崇敬地望着这些仪器,右手的手指不停地颤动着。
“你看它们,虽然静静地呆在这……但它们的里面都已经随时开始准备计算,只要你能想到的数字,都可以靠它们被计算出来……”
梁哲看着茶几上摆放着的仪器,忽然浑身感到一阵不适,这些冰冷的仪器,原本应该出现在电工手中,或者建筑测量师的手中,可现在,却出现在了一个十五岁少年的手中。
梁哲在记事本上写下来了两个字:尊重;然后用圆圈圈了起来。
梁哲一只手按在鼻翼上,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道:“你尊重的是这些仪器,还是数字本身?”
鑫鑫有些生气地道:“当然是数字本身!我只是靠它们来精确我脑中的数字而已!”
梁哲:“如果你只是在计算,而不去精确它们呢?”
鑫鑫:“你什么意思?”
梁哲:“你只是单纯地想出一个数字,单纯地算出一个数字,而不用仪器去精确,或者是证明自己是对是错,你能做到吗?”
鑫鑫忽然间沉默了下去,似乎正在思考梁哲的问题。
过了一会之后,鑫鑫才小声道:“可那样……我永远都不知道我是对是错啊……”
梁哲:“数字,对于你来说,难道有对错之分?”
鑫鑫低下头去,望着自己的脚尖,他的嘴唇在上下蠕动,可喉间却一句话也发不出来。
“1就是1,2就是2……”鑫鑫自言自语着,“对的永远不可能错,错的也不会对……”
鑫鑫抬起头来,双眼放出亮光:“我明白了!”
梁哲“明白什么了?”
“我应该把所有的变量都加进去……比如一根电线杆,它可能在冬天的时候是12米,但在夏天的时候却是12。5米,而电线杆上的燕子,在春天的时候是8只,在冬天的时候却是0只……是啊,热胀冷缩,候鸟迁徙,这些我都应该算进去的……”
梁哲:“可是你却忘了一个东西?”
鑫鑫:“什么东西?”
梁哲:“电线杆是人埋在那的,它从最开始的时候,已经有了一个长度,根本不需要你去计算,而燕子,你今天看到的8只,可能已经不是你昨天看到的那8只,燕子的数量没变,可燕子本身其实已经变了。”
鑫鑫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梁哲。
梁哲微微一笑道:“我从来都没有不尊重数字,但是,我们了解的数字只是片面的,或者说,是局限的,如果你想要获得更广大的数字概念,首先需要彻底放下你心中对于数字的执念,唯有先放下,才能真正看到。”
鑫鑫的脸色开始发红,慢慢的由红转青。
“你胡说!”
鑫鑫将茶几上的仪器全部收回到包里。
“你是个骗子!你根本就不懂数字!”
鑫鑫的眼睛中含着泪水,似乎心底一个无比神圣的东西被梁哲在瞬间给摧毁了。
“啪!”
一声响,玻璃量筒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鑫鑫的手指抖动的更加厉害了,幅度也越来越大,他的喉间发出一声声似即将死亡的野兽一般的悲沁低鸣。
鑫鑫忽然将茶几上的天平拿在手里,一只手握着天平的头部,一只手握着根部,双眼中射出两道含着泪水的怒光,紧盯着梁哲。
梁哲感觉鑫鑫手拿天平的手势,像是拿着一件武器。
梁哲忽然明白了。
鑫鑫是在用数字来防御自己,用仪器来武装自己。
他是一个极度孤独,极度脆弱的孩子,他的生命中,只有数字。
“鑫鑫!”
隔门被人猛地打开,一个中年男子一瘸一拐地冲了进来。
“鑫鑫!你怎么了……鑫鑫?”
中年男子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抱住这个极其孤独的孩子,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
“都怪我……不应该给你买那个数字沙盘的……”
“老爸!我会保护你的——”
鑫鑫在中年男子的怀中,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他的语气很坚定,且透出一股凶狠。
中年男子似乎没理解到鑫鑫话里的意思,他将茶几上的东西都塞进了背包里,然后将背包背在身上,一句话都没说,便走了出去。
“你的钱。”
梁哲追了上去。
“不要了!”
中年男子气冲冲地往前走着,头也不回。
“一共38张,你算对了。”
“砰!”
房门被中年男子甩上。
最后的一撇,梁哲似乎看到诸葛鑫回头来望了自己一眼,脸上挂着一抹神秘的笑容。
※※※
PS:
在数学的领域里,提出问题的艺术比解答问题的艺术更加重要。
——《G·康托尔全集》
第37章 后遗症
或许,这是一次失败的治疗。
或许,本来就不应该接收他。
梁哲躺在沙发上,静静地思考着刚才和鑫鑫的整个对话过程。
自己还是表现的太过急切了一些,为什么会这样?
梁哲紧抿着双唇,脑中随即出现了一个瘦弱的形象,同样的执着,同样的不顾所有,同样的听不见去任何人的意见。
十多年前,那个年轻的自己,就是这么地偏执,对心理学的偏执。
谭维送来了一杯咖啡,放在了茶几上,然后开始打扫地板上的玻璃碎片。
“咦?”谭维弯下腰去,捡起了地上一个东西,拿在手里端详着,“这是什么?”
梁哲站了起来,走到谭维旁边,一起端详着那个东西。
那是一张纸片,裁剪成了一把斧头一样的形状,纸片的背后写着一个字:杀。
梁哲的眼睛眯了起来,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刚才的一个细节:鑫鑫在临走的时候,被他的老爸抱在怀里,说过一句话:老爸,我会保护好你的!
这代表着什么?
难道说,真正有病的另有其人?!
还是说,数字的表象背后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梁哲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端详了一会之后,才将那个斧头剪纸放在了兜里。
“哗啦啦!”
洗手间里的水声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谭维的声音。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梁哲躺在沙发上问道。
“楼下的饭馆我去吃过,味道还不错……”
“嗯。”梁哲立起身子,答了一声,没有说话,似乎对吃饭的事不大感兴趣。
“要不要一起……?”谭维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房间里面空空荡荡,已经没有了梁哲的身影。
谭维走了出去,在前台接待处,看到了梁哲。
此时的梁哲正趴在前台桌上,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那盘蕙兰盆栽。
梁哲的手指颤动着,嘴巴一开一合,口中念念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