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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科多心知皇帝和十四阿哥这兄弟俩的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胤祯之事又是密报尚无证据,若是假的只怕素来铁血无情的胤禛会累及无辜屠戮殆尽,胤祥话一出口正中下怀,因也忙着附和点头道:“王爷所言极是,陛下三思。”
“此处到至景陵快马而去不过一个时辰。京中尚有怡亲王,朕自然不必担心。”
胤祥心中也是千转百回,此刻见他神色笃定且心意已决,便不再劝,偷偷向隆科多打了一个眼色,道:“带骑兵三千,弓箭手一千。先探明虚实,再做打算,务必保证陛下安全。”隆科多知道胤祥和自己有这一样的担心,他点头领命集合兵马去了。
胤祥见隆科多出去了,脸色一整,叮嘱胤禛道:“他和你同根,拔了他只怕你也要大损,何况阿玛在天上看着呢。”
胤禛笑看着他,“方才交代隆科多的时候温温和和的,怎么教训起我来就如此凶神恶煞?”
胤祥无奈笑说:“做了皇帝,比过去还变本加厉?不过叮嘱几句,生生被你理解成那样。行了,再不走夜色就浓了。”想了想又补充道:“早去早回,我等你。”
胤禛点头转身走了。
胤祥准备将案几上的折子看了,一个个分类做标注,福至心灵,骤然朗声道:“李德全。”
“奴才在。”
“派福全去永和宫把皇太后送到景陵,不能声张,速度要快。”
“王爷,这······”
“皇上和十四弟素来不和,陛下的骑兵又是奔袭而去,到了景陵人困马乏要真是······十四顾及太后也能从中为四哥争取一些时间,若是可调停使十四弟交出帅印,岂不避免一场血腥?”
李德全忙道:“奴才立刻去办。”
“再传令九门提督,今夜不得换班,所有将士必须死死的看着北京城到天亮。京中所有阿哥宗亲以及从一品以上臣工府中派一百侍卫藏在暗处,别声张。若有异动,全部拿下——要活的。”
“喳。”
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几乎一整个冬天,大地穿上了一层银装,好似也在为康熙的逝去而致哀。
夜空在积雪白茫茫的映衬下带着混沌的眼色,放眼望去,有一块躲避风雪极好的山脚下有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在跳动——是胤祯的兵。
积雪久经踩踏,早没有了最初冰清玉洁的纯净,反而形成了厚厚的冰层,透着彻骨的寒意。
“将军。”胤祯身边的心腹们此刻和他围在最大的一堆篝火前,“我们的人马太少,不妨退三十里待末将回去领军前来,直逼乾清宫!”
胤祯睨他一眼,哼笑道:“动静那么大?本将军可不想做李世民。带着两千精兵要的便是偷袭的出其不意,两日后敬敏皇贵妃迁陵,十三必定亲自陪同,那时我们只管先扣住了十三乱了胤禛的方寸,我在京中早已张罗好了一切,那时再直逼乾清宫!”
“对!倒时候就说胤禛暴毙,将军登基了也无不妥之处。何况将军手握兵马······”这名说话的将士突然瞪大了眼睛,颓然向前倒下——他的背上插着一支箭。
咻!咻!咻!
劈头盖脸的箭雨纷纷落下,一时间哀嚎遍野。
胤祯抽出腰间宝剑,喝道:“不要乱!整军!整军!”
“将军,对不住了。”此刻胤祯身边的一员心腹老将制住了胤祯,他虽然已有五十上下,力气却不小,胤祯的双手居然被牢牢的压制在他的左手之中,他朗声喊:“陛下,是老臣!”
箭阵停了,一时间如神兵天降一般自矮山后涌出大片举着火把的士兵,厚重的积雪掩住了他们的脚步声,致使胤祯错失了应战的时机。但此刻他并不想考虑这件事,他目眦欲裂的瞪着控制住他的心腹,磨牙道:“你背叛我!”
“他没有背叛你。”前排士兵自两边退开,一堆骑兵簇拥着胤禛上前,冷笑道:“他是皇阿玛留给你的惊喜。”
“为什么?”
“将军。老臣自十六岁追随先皇起便知听令与他一人。先皇曾给老臣一道密旨,若新皇登基将军不服,便密报新皇。将军,老臣曾经劝过您的。”
“好!好!”胤祯哈哈大笑,仰天吼道:“阿玛!您当真这么恨我?这么容不下我?!我做错了什么,比起您精挑细选的新皇帝和自家兄弟做的那些脏的臭的,我算得了什么!”
“放肆!”胤禛扬空一马鞭就将胤祯抽倒在地,翻身下马疾步过去拦腰又是一踹,“你犯的是大逆不道之罪!”
“大逆不道?!哈哈哈······”胤祯擦擦嘴角的血丝,站起来:“我做的大逆不道多了去了,不妨我一件件告诉你。这头一件,便是当年你的宝贝十三弟在宫里突然腹痛难耐,这事儿就是我干的,可惜他命大,居然没死成。”语气中居然还有几分惋惜的意思。
胤禛双眼发红,脸色阴沉得可怕。听着胤祯说到最后,再是按捺不住,抬脚一踹他的膝弯又挥手一拳直逼门面。胤祯此刻心中凄苦不已打架的姿势早没了阵法,结结实实的挨了胤禛一拳,心中愈发憋闷,顿时不管不顾的低头就要往胤禛身上撞。
“住手!”焦急的女声骤然响起,这声音他们两兄弟都太过熟悉了——皇太后来了。
“祯儿!”皇太后一生素衣猛的扑上去抱住了自己小儿子的腰,“额娘求你了,为额娘想一想。”
胤禛看见突然到来的皇太后,心里略一思忖心下便明白了七八分。只冷道:“额娘,这里天寒地冻的,您快回去。”说着就要人将她拉走。
“皇上!”皇太后骤然跪在地上。
“额娘。”胤禛弯腰去扶:“您快起来,这世上哪有母亲给儿子下跪的道理?”
“皇上。”皇太后纹丝不动,她嘴角一扯,年华逝去的脸上露出苦涩而无奈的笑容:“我和你弟弟的命都握在您的手上,我不跪你,跪谁呢?”
“十四弟犯的是······”
“不。”皇太后眼神坚定,她截住胤禛的话朗声道:“他不过带了些家将保护他进京,交出帅印!”
“额娘!”胤祯的脸上有着不甘心,但更多的是伤心。
“十四,算了吧。”皇太后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放弃吧。”
胤祯怔怔的看着,猛地抱住皇太后的腰,哭道:“您要我去哪里?哪里才容得下我?”
太后轻轻的抚着他的发辫,她泪眼婆娑的转头看着胤禛,“皇上,这辈子我们做母子是注定的有缘无份。可额娘求你,求你看在额娘十月怀胎生了你的份上,放了十四,放了你的亲弟弟吧。我知道,我拒不授封使您非常的不愉快,可这是我的罪过,你不要迁怒他。”
“额娘。”胤禛嘴角一扯:“如果此刻十四弟已经成功了,您会这样为我做么?”
“会的。”皇太后道:“你们都是额娘的孩子,额娘不会偏疼了谁。禛儿,这全当是额娘临死前求你的。”言罢,将早藏于指尖的毒药吞进腹中。
两人脸色骤变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太后软倒在胤祯的怀中,目光殷切的看着胤禛,她用自己仅有的最后的生命换来了儿子的一线生机。
半响,胤禛双眼发红,深吸一口气,“传旨。朕之十四弟,因君前无礼降为固山贝子,改名为允禵,收回大将军印。留住景陵,不得返回京师。”他弯腰亲自抱起皇太后,他的脸如覆冰雪,“允禵,你以后就为阿玛额娘守陵吧。”
下了一夜的暴雪终于在黎明时刻制住了,胤祥终于听到了大地震颤的声音,他知道是胤禛回来了。
脚步声止于殿门之外,他拉开了门。
胤禛就站在殿门之外,他的脸上带着如同走失的孩子般无助而伤心的表情。
胤祥早先得了消息,太后去世了,他甚至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他心疼他。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胤祥微笑着,他向胤禛跑去。
胤禛迎着胤祥向前走。
胤祥轻轻展开了自己的双臂。
胤禛将他紧紧的抱进怀中,紧紧的。
众目睽睽之下,令天地旋转的拥抱。
胤禛望着怀中沐浴在淡红色朝阳下的胤祥,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回来的时候,从心痛感到害怕。我的额娘死了,我生平最爱的两个女人,一个是孝懿仁皇后,一个便是她,我所爱的人一个个都离我而去,我现在只有你。我害怕回来的时候见不到你,害怕你和他们一样不辞而别。”胤禛将头埋在胤祥的颈间,贪婪的闻着令他安心的气息,“答应我,永远不要先离开我。就算死,也要一起。”
胤祥在他耳边轻轻笑道,像是哄骗又像是承诺:“好,等我们都很老的时候,就手拉着手一起躺在床上,我数一二三,咱们就一起去见阿玛,好不好?”
胤禛没有回答他,而是更加用力的抱住他。
清晨如诗,太阳从楼宇中爬上来了,他们站在了比春色还要明媚的阳光中。他们执着而无声地拥抱,如同孤岛中相互依靠的树,亦如同汪洋中相携而行的扁舟。
他是他的胤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