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历十月二十六日,一匹快马从甘仁府邸中疾驰而出,惊起摊贩无数。贩夫走卒无不纷纷避让,繁忙的街道上霎时鸡飞狗跳。“哎呦!我的鸡!别跑别跑!” “啊!菜!菜!” 抱怨声此起彼伏,却无一人敢非议甘仁的不是。众人推搡着你挤我挤你,都弯腰捡着散落满地的蔬果还有到处乱飞的母鸡。甘仁在当地名望相当高,简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意志、言语、行动往往代表着容肆的意思,他是他的喉舌。不止如此,对于这种地位的谋士,闻名天下也非常正常。当然,为了如此良才,王演之等大小诸侯都费尽心思的想要收为己用,开出的条件一个比一个高,甚至承诺日后封王的都不少。容肆心胸宽阔,并不以此为意,更不派人监视甘仁。每每与他商量要事,容肆总是以礼相待。意见相左时,他也从来不会像一些诸侯王或者实力不凡的将军那样面露不悦,反而一派虚心求教的样子。试问,这种主公谁人不想侍奉左右?一等人才本就心高气傲,他愿意辅佐你就辅佐,哪天不愿意便会拂袖而去。甚至,请他们出仕都相当不容易。容肆非常惜才,也深谙此道,所以非常得人心。人心都是肉长的,甘仁得到如此地位礼遇,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必定为容肆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甘仁越忠心,看重他的人越多。乱世,忠心比智慧更重要。
树大招风,甘仁虽然为人温和,但一旦在要事上发生争执,他便当仁不让,说话如尖刀字字插入人心,这点非常招人嫉恨。可他的才干又是那么出色,容肆往往都对他容忍有加。容肆手下的其他谋士将军内心十分愤怒,但鉴于此,也不敢拿他怎样。但暗中嘛,还会是使些绊子的,只要不影响他们大业就行。这正中容肆下怀!权臣当道,功高震主,自古以来都是大忌。不信?看看当今天子便一目了然。平衡,永远是君主诸侯王的利器杀器。当甘仁咄咄逼人时,尤其对象还是容肆,你问他,他生气么?你觉得呢?是你,你会生气么?你可是闻名天下连王演之都忌惮的第一大诸侯啊!谁不对你马首是瞻!况且,给了他身份地位名望的,是你!你成就了他造就了他!你说,你生气不?容肆再怎么有容人之量,也会气得恨不得当场一剑杀了这个老匹夫。宽容大度么?是个诸侯王永远都不会的!那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罢了。容肆不是其他一些小势力,他祖辈也是大周国开国功臣,袭爵至今啊!要不然,他个外姓的会封王?!不过因为他祖上救过开国之君的性命罢了。所以说,他出身也是一等士族,心高气傲,通病!反观甘仁,乃二等士族,差了不止一点半点,他还家道中落呢。
容肆的有意纵容,使得他的阵营分成三派,左右中立。这不正好么?谁都不能一家独大。他要谁上,谁就能一飞冲天。当然,扒光凤凰毛成为一只秃毛鸡,也是他经常喜欢做的事!树威,不过如此。再者说,甘仁确实有大才,所以容肆才会忍气吞声。再来说甘仁,容肆那点小九九他会不知?真是侮辱他的智商啊。可你睁大眼睛看看这天下,大小诸侯,最有势力的,除了他们就是王演之,再者就剩下陈霸先和吴熊厚了。这四个皆属一流,最有可能夺得天下。其他的,不看也罢。然后呢,这四人里再仔细瞧瞧,挑来拣去,还是容肆这边好些。不说其他,人家天高皇帝远的,也乐得轻松啊,当然也有弊端。王演之嘛,甘仁对他不喜。其余二人也都不错,可惜容人之量还不如王演之,身份也不如他显赫。前文说过,甘仁家道中落,自然,但凡有些才能的都想重振氏族。所以,就算容肆利用他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他也认栽。夜深人静,每到这时,甘仁总是会拿出家训一遍遍的看,看一遍不够,还会背上两遍。往往泪流满面,好叫下人不解。他心中的苦闷,有谁知?又有谁怜!不过苟且活命,保全甘氏而已。当他真稀罕这什么劳什子名望地位么?哈哈哈!是夜,甘仁像往常那样独座于庭院,眼泪滴滴下,化作浊酒一杯,清冷无味微辣。
一辆饱经风霜几乎快要散架的马车吱呀呀的行驶在道路上,路面坑坑洼洼,所以马车走得慢悠悠的,左摇右晃。四周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今夜,无月无星辰。萧益抬头看天,阴沉沉都是黑色的云,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刁永,停车。” “吁~~!” 车停下。他们再也无法赶路了,只是。。。刁永环顾四周,只觉这并不是个好主意。“老爷,此地。。。” 话没说完,萧益便出声打断:“无妨,暂且在此过夜吧。旁边有树,待捡些枯枝生火。” “诺。” 无奈,刁永只得听从,翻身下马车到路边捡树枝去了。萧益并未下车,而是继续坐在车辕上警惕的看着四周,虽说什么都看不清看不见。一人做事,一人守卫,这么安排还是非常有必要且合理的。危险,往往会给人出其不意的致命一击,尤其在你松懈时。萧益也明白,此地并非过夜好去处。可看看前方,黑漆漆有如黑色洞窟,人一旦进去再也不会出来,好不胆寒。比起未知的恐惧,还是暂时休息来得妥当啊。不久,一团光明的火焰冲破浓重夜色照亮四周,驱散鬼魅。又起风了,不大,火焰被吹得东倒西歪,但依然顽强。萧益刁永肩并肩挨在一起取着暖,夜越深温度越低。况且,他们目前身处东北方。萧益冷得瑟瑟发抖,两手不断互搓手臂。忽的,后背一重,一件衣衫披在他身上。“老爷,披着吧,夜凉。” 借着火光,萧益看见刁永竟然赤果上身。唰!衣衫被重新丢回给主人。“老爷?” 刁永不解。“穿着吧。如今只你我二人,其中利害你应知晓。” 刁永皱皱眉,最后什么都没说又重新将衣衫穿上。
啾啾,啾啾,啾~~ 。嗯。。。好吵,萧益迷迷糊糊的想。几只小雀在地上蹦来蹦去找食吃。“老爷?老爷?醒醒!” 刁永起得早,先去看了会马匹,见它安然无恙便返回叫萧益起床。“何时了?” 萧益睡得有些发蒙,还以为在府里呢。刁永见他似醒未醒,抬头看天,旭日早已东升,该是要赶路了。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叫醒萧益,但还是不敢越矩去推他家大人摇醒对方。“老爷,时候不早了,要赶路了。” 刁永语速很快,有点着急。他不明白他们身后有多少追兵,前方有多少探子,只知道早点找到玉人早点打道回府才是上策。赶路?赶什么路?赶路!萧益一下惊醒,噌的坐起来。起身太猛,他眼前突然一片黑,又重新到了回去。“老爷!” 刁永被吓了一跳,萧益要是真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赶忙过去扶起萧益,这时候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了。“无碍的。” 捏捏额头,萧益重新睁开眼,好了。大概太饿了吧,他想。他们从昨晚直到今早,都还未进食。一路上别说村子,连个鬼都没有,吃什么?又恰逢秋天,树叶草木处于半枯萎状态,就算要挖草根,也得懂得那种草根可以吃吧!很不幸,刁永自小长在萧家,不懂这些。车上的货物所剩无几,本来还有很多,但是他们都吃得差不多了。“扶我起来。” 刁永轻轻将萧益扶起。萧益有些头昏眼花,他从来没这么饿过。
刁永一看就知萧益这是饿了,连他身强力壮都顶不住,更何况他家大人?“老爷,小人去找些吃食吧。” “算了,赶路要紧。” 萧益拒绝。萧益做事还是比较小心谨慎的。他知道,他们两个从小到大都没挨饿过。更不懂什么植物能吃,什么不能吃。还有动物,活蹦乱跳的,他们也得有弓箭射杀啊!再说,吃坏了肚子,可怎生是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有这点时间,还不如赶路!说不定前方就有村庄呢。刁永无奈,只得听命开始驱车。沿途风景还是老样子,秋风肃肃落叶满地枯黄遍野,间或有小动物刺溜从草丛里钻出来。人还没看清,它又嗖的不见了身影。什么都有,唯独不见村寨不闻人声。主仆二人一路上都未开过口,两人心情都非常低落,肚子也是一直咕噜个不停。心烦,萧益索性也不坐车辕上了,而是老实的躲进车厢里靠着闭目养神。又开始昏昏欲睡,听着马车规律的吱嘎声,萧益眼皮越来越沉重。哐当!突然,马车一个急刹车萧益险些摔出去。这一下,也把他给彻底惊醒了。“出了何事?” 他探出头来问。只见一个半大孩子约莫十一二岁模样,双臂打开挡在路中间拦车,颇有点螳臂挡车的味道。刁永挠挠头,求助的看向萧益。如果是个大人,说不准他还能凶上几声,可对方是个半大小子,他最不会对付的,就是这种要大不小的少年郎了。
果然,这事还得萧益出面。萧益坐车上先四下看看,见周围没什么伏兵可疑人物之类的,才翻身下车。只要不是探子,什么都好说。见他下车,少年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原先有些慌乱的神情此时突然变得坚定不已。萧益没几步,便走到少年郎跟前。上下打量他,对方乱七八糟的头发,黑乌的四肢,残破不堪的衣服,还有,萧益眯了眯眼睛,右手握着的一根木棒,不大不小。再抬起头看这少年,只见他脏污的脸上,一双眼睛却是充满生机还带着点不明所以的坚定。萧益想,他大概就是来劫道的,孤身一人也是迫于无奈吧。“敢问足下这是何意?” 萧益居然对着个打算劫道的少年郎用敬语,不止刁永惊讶,连少年本身都瞪大了双眼。见对方这么礼貌,还对狼狈不堪的自己这样温和。少年眼睛有些湿润了,他抬起左手胡乱擦擦。然后,把木棍随手一丢,噗通,双膝跪地。咚咚咚,毫不犹豫,三个响头。“求大人收留,我愿入奴籍做牲畜供大人差遣!” 啊?萧益主仆二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何意?萧益面露难色,他有要事在身,对方又来历不明,况且,他们吃的也快没了。少年就那样保持着磕头姿势,脸也没抬起来,就那样匍匐在地。势有对方不答应,他就跪到死的架势。从他见萧益第一眼,他就看出,对方心肠没那么硬。
还真给少年说对了,萧益岂是王演之那种心如磐石之人。王演之心狠手辣,如果今天这少年遇到的是他,前途真是要暗淡无光了。一路走来,虽然没几个人影,前面还是路过几个荒村的。路边他也见了不少尸骨,在去茶摊的路上,还有不少流民,个个都如少年这般狼狈甚至彷徨。这少年郎倒也奇了,都这般境地了,眼里却还有着生机。饿到不行劫道的,萧益也见过。还是在去往茶摊的路上,当时有劫道的,他们在后面也遭了秧。几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也像少年这样,手里捡个粗树枝就敢拼命。他们眼里,是彷徨是恐惧是贪婪,唯独没有少年郎的勃勃生机。思考片刻,萧益觉得如果对方是探子,那王演之真就出神入化了。所以,探子这个假设第一个否定。剩下的,大概就是少年会看人这是其一。其二,他有胆识懂得抓住机遇。如果萧益不是善良之辈,少年遇着又该如何呢?萧益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问题。“你先起身吧。收留你我暂时不会,不过你倒是可以跟着我们赶路。” 听闻此言,少年眼睛更亮了,连忙又磕了三个响头谢恩。暂时不收不打紧,就怕一口回绝连点机会都不给啊!少年暗自下定决心,他一定要让对方收留他!
马车重新上路,还是摇摇晃晃,多了个人跟没多似的,马儿没有任何感觉,依旧老老实实的拉车。狼吞虎咽,少年郎死命塞着萧益给他的小半个薄饼,也不怕噎死。三两下,薄饼悉数进肚,少年还意犹未尽的舔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指,不落下哪怕一丁儿残渣。“我叫刘一。” 少年回答得响亮。萧益微讶,他还没问呢。“一看大人神色便知。再说,是人都会第一句问姓名的。” 刘一补充道。萧益点点头,不再开口。心里对刘一有了些许满意。懂得察言观色就好,就怕年轻气盛乱惹事。想想刚才刘一的回答,看来这少年郎倒是个心直口快的,还颇有点胆色。他就不怕惹他不悦,突然一剑砍了他么?萧益又摸上腰间的佩剑默默的想。士族,确实是棵大树。虽说萧益扮作商人,出现在人前不佩剑。但此时荒郊野岭,不佩剑反而不安全,所以身份在少年面前暴露无遗。不管身份如何高贵,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渣。当时萧益下车,少年第一眼见的就是佩剑。第二眼,便是人的气度。第三眼,对方的眼神和谈吐。三眼下来,他就决定要追随萧益。前途什么的先不提,光说只身处于乱世,朝不保夕,找个伴是何其重要!再看萧益的仆从,那人虽然神色戒备威严,但对他没有另眼相待,也没有因为他惊扰了他家大人而迁怒于他。遇上两个对自己正眼相看的人,你还能求什么?
“野鸡!” 一路静默的车厢,突然响起刘一的惊呼。萧益睁开眼往外望去,果然,不下三只!刘一眼都绿了,硬生生往下咽口水。“你会捉?” 萧益问。“当然!我技术可好了!还会分辨毒草呢!” 他自豪的挺起小胸脯答道。萧益呵呵笑出声,此子倒是有趣得紧,比自己大儿子好玩多了。想起他的大儿子,萧益叹口气,太过严肃的人很是无趣啊。小儿子倒是活泼些,萧益稍微安慰了点。“停车!刘一,你去捉吧。” “诺!” 刘一眼馋得不行,远远看着的他都快不顾恩人自己跳车下去逮了!看着刘一跑远,萧益想,还是个半大孩子啊。如果遇上野鸡的是他的大儿子,大概会不屑一顾吧。也是,养尊处优的,哪里尝过饥饿的味道?连他老子,也是头一遭啊。“老爷。” 刁永转身唤了萧益一声。嗯?萧益看将过来:“何事?” 刁永用眼神示意,寻着他目光,啊,是说刘一啊。萧益摇摇头,只说:“无妨。” 见状,刁永便不再多言。看他家大人神色,大概是想起小公子了吧。也是,出来这么久了,不知家人可安好。不止大人,还有他的。出门前,他妻子待产,眼见没多久就要生了。也不知道是个小子还是丫头,不管是什么,他都会好生抚养。“他们定母子平安。” 车厢里冒出一句话。刁永眼眶一红,狠狠点头。
两人视线重新转回远处刘一身上。只见他用树枝做了个小巧机关,然后似乎是捡了个野果放在附近。大概也就等了他们说话这点功夫吧,没多久,一只野鸡慢慢走近。野鸡吃野果?萧益不解,他只知道有些鸟吃这个。野鸡转着小脑袋左右看看,先迈出右爪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又迅速退回。接着是左爪,伸出去却迟迟不肯落下,原来不知什么小虫子吸引了它的注意。就是现在!刘一纵身一跃刚好扑在野鸡身前,右手死命扯着这倒霉鸡的一只爪子。野鸡受到惊吓,大叫不已拼了命的蹬腿扇翅膀,弄得刘一一嘴鸡毛灰头土脸。哈哈哈!萧益见状不由大笑,这个刘一啊!原来是故布疑阵啊!此子可教,此子可教啊!哈哈哈哈!有了粮食,人都振奋起来。刁永见他抓到鸡爪的那一刻,便自觉的下车捡树枝去了。萧益也饿了多时,原先给刘一吃饼的时候,他是故意忍着不去看的,谁知道他猛咽口水呢!这下可好了。为了加快速度,他也下车搜集些比较大的叶子,待会拔鸡毛杀鸡会弄脏手,擦擦也好。刘一可不管那么多,旗开得胜的他开心的朝萧益他们跑过去。然后抓住鸡脚将鸡倒吊,高高扬起给恩人看,一脸兴奋。萧益奖励的拍拍他的肩,然后为他拂去身上的泥土。刘一简直受宠若惊,还有点不好意思。没行礼,他低着头蹲到一旁,借着杀鸡掩饰自己的红眼圈。
多亏了刘一,他们同病相怜的三个都美美饱餐一顿。别小看这只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