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某人全不为所动:“脑子没烧坏就去继续干活,还有——”随手从地上拾起一张自己的素描习作,“这个给你留作纪念,老兄,我一向卖艺不卖身的。”这种危险人物摆在身边一年多,也够命大的。
“那最低限度让我为你画一张肖像。”
“可以考虑。”
“呃……我说的是裸体像。”
“好——”
安德鲁狂喜,待下一句,他又从天堂跌入地狱。
“好会做白日梦!快点滚蛋。”
坚决地推他出门,只听见伤心人哀号:“上帝,我已泥足深陷,艾伦陈掳获了我的灵魂,他是天使还是魔鬼?”
皓燃笑骂:“鬼佬!”但这个鬼佬看得出他神情中流露的隐忧。
倏然问又觉心里涌上几分落寞,生活真的又要开始上轨道了?可谁能知道,它早已脱轨。在高速路飙车、在森林露营写生、在海滩裸泳,这就是陈皓燃三年来的剩余回忆,无伤大雅,也没有实际意义。
想到往后生活细节上不必再亲力亲为,浑身肌肉要到健身中心去舒展,脑袋要摒除杂念投入商战,数位化时代、高科技运作,一切都须费尽心机,幸运的话,财富可以不断积累,再过一年,各家媒体争相称颂:“新一代企业家诞生!”
这也许就是他未来生活的全部。
他要在短时间内斩断一切幻想,包括曼彻斯特的清闲和潮湿的气候。
皓燃想重新拥有目标和理想,他太久没有理想了,没有一个人、一件事再能扰乱他、打动他、震撼他。
他缺乏热情,缺乏斗志,缺乏现世的检举督促,他像只困兽,表面安然臣服,内心却在时刻交战。
皓燃自认并不是自恋的人,或许有些感情上的封闭,但并不妨碍他的疯狂。飙车时他几乎是不要命的,所以很多人怕他,他总是赢,其实,一直以来,他想赢的,不过是自己。
临走前,皓燃将仓库屋的钥匙给了安德鲁一份,让他定期请人来打扫一下。
安德鲁听皓燃说不打算卖掉房子,就知道他还会时不时回来,着实松一口气,用力拥抱了他,但不敢造次,只是在他耳边礼节性地轻轻一吻:“艾伦,记得抽空来看我。”
“你也记得照顾好我的哈雷V-Rod。”这是皓燃唯一的留言。
“哈雷VR”是他的越野摩托车,赚尽风光。那辆沃尔沃跑车他也给了安德鲁用,那老外感动得几乎掉眼泪。
皓燃从容地离开,身无长物,连行李都不必托运,只有手提的一个旅行袋。
并没有告诉家人回国的具体时问,从机场出来身上有些酸软,长途飞机让皓燃觉得自己有些未老先衰。
叫计程车到馨园别墅的时候已近傍晚,管家勤叔出来开门,一见是他,兴奋地直盯牢他的脸:“少……少爷,您回来啦!太好了太好了,哎呀,可巧大小姐和二少爷都还没有回来,老爷和太太因为公事去德国了。”
接着又激动地冲进客厅喊人:“快去浴室预备热水,周婶,晚餐做海鲜,三少爷最喜欢龙虾……”
他笑了,勤叔仍按着三十年前的旧习,称呼他们全家老小,也还记得他黄昏沐浴的古怪习惯。
环顾大宅客厅,一切照旧,只是多了只黑色松狮狗,它此刻正虎视眈眈地盯住他这陌生客。皓燃倒还记得它,留学之前朋友送来的,那时只三个月大,现在有一人高,扑过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干脆叫家务助理将它赶到后花园去,准备以后再培养感情。
浸泡在热水中全身放松,筋骨舒畅,洗去一身疲惫,人却仍有些恍恍惚惚,直浸得脱皮,才懒洋洋从浴池里爬出来。随便披上件白色浴袍直往三楼卧室去。
卧室被人收拾得很干净,好像他天天在家一样,皓燃突然觉得有些鼻酸。
换了身轻便衣服,在床上躺下一会儿,才想起要去看看隔壁皓琳的房间,顺便把礼物放在她的床头边。
过去,总是在大清早,皓琳会毫无预兆地拧开他的房门冲过来亲吻他的额头;皓琳喜欢在人前夸奖老弟的身材:“皓燃是天下美男子中的极品,那个胸膛真是性感漂亮,又绝对可靠,未来弟媳是有福之人噢。”
讲得他哭笑不得;皓琳处处豪情万丈,处处替他打掩护,也是家中唯一支持他出国,分担他秘密的人。
门果然没有上锁,皓燃推门进去,一瞬间,他愣了一下,因为室内布局完全换了风格。
皓琳一向偏爱紫色床单,现在却换成了纯白,桌台上的那些尼泊尔小玩意已被几座木雕取代。
地上铺着手工精细的土耳其咖啡色地毯,花瓶里插着孔雀翎,衣柜统统搬走了,现在那里安放着一个简易式活动书架,除了那淡紫的窗帘没有被改革,其他地方都被修正,空气中都仿佛飘浮着一股另类的味道。
皓燃像是被某种神秘力量击中,他感觉到这个房间似乎一下拥有了生命力,并与他产生一种共鸣,一种在生活方式方面的认同感。
是谁驾驭了这里?为什么没有听皓琳提起过?
皓燃正纳闷,房间的那扇落地窗户外忽然传来动静,有人居然搭梯子爬进阳台,当皓燃看清来人的装扮时,简直叹为观止……
Chapter 2
那人赤着脚,裤管卷起半截,单手提着雨靴,戴着套袖的右手臂抱着一盆白色铜叶海棠,脖子上挂着黑塑胶围兜,再搭配上满身的泥土脏污,十足的不伦不类,直把皓燃唬得一愣一愣。
家里头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号人物?!
这个高大的男人明显“运动过量”,神色中夹杂着一丝疲倦,不过即使是皓燃,也不得承认那张脸的确已将所谓的“成熟男人味”发挥到极致——
那甚至是一张容易令艺术家冲动的脸,魅力恰到好处,视觉上既不会让同性觉得特别突兀,也能够成功吸引异性的注目。
这男人有一双令人记忆深刻的眼睛,目光投过来时有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好奇,他的嘴唇和下巴轮廓很有型,也有一副与之相衬的结实身材,虽然扮相奇突但并不狼狈,神情坦荡安之若素。
他似乎认为自己的一系列举动——比如从阳台上来或是穿着渔场围兜——都是很天经地义的事。
在英国长年接触俊男靓女的皓燃总是能一眼评估对方的含金量,有没有眼缘对他来说是交朋友的第一步,阳台上这个人是他难得的“一眼接受”型,这原本也算得上是良好开端,当然,如果不用对他这身装扮打分数的话,可能会将其划作同类……
男人跨进房间,用一种询问式的眼神注视皓燃,然后转身先将那盆海棠放到窗台上,顺手替它梳理了枝叶,把雨靴放进贮藏柜,接着才不紧不慢地踱上来。
这时,皓燃才感觉到一阵无形的压迫,那男人英武不凡,半丝粗犷气都没有,带来的是更为平易知性的感官冲击。
“你是……”他似乎真的有在想,也的确有想出来,“陈皓燃。”
皓燃不动声色地微一颔首,也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他,隔着这样的距离,可以看清他额角滑落的汗珠。
对方并没有将皓燃的冷淡放在心上,也不觉得自己这身行头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当然,比起皓燃擅闯他人居室,对方的行为的确不该被追究。
男人没有对皓燃的出现表示过多的猜疑,他既然认得出陈皓燃这个人,似乎也很有寄人篱下的自觉,对这样识趣的新屋主,皓燃并不反感。
摘下右手那只脏兮兮的绵布白手套,将掌心递出去:“姜守仁。”
皓燃犹豫了一秒钟,还是伸手还礼,对方给了他很有力度的一握,有一股灼热从手心传输过来。
皓燃看见男人浮现在嘴边的无懈可击的微笑,那是一个娴熟、友好但又漫不经心的笑,你甚至还来不及分辨其中的诚意,便已经与他的其他表情融为一体。
皓燃不能准确估计他的年纪,他可能三十几岁。对皓燃来说,自己到这个年纪还有一段距离,但他不能否认这个年龄的男人最能够表现实力和内涵,也最易吸引他人眼睛。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这样问。
“刚刚。”皓燃答得很有保留,将视线从他脸上收回,再次打量室内的陈设,前一刻的惊讶已经化作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