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澍只是静静地听,自从以桥酒醉那晚,他就连师兄这个称谓也失去了;两个人中,他已经成为了被区别的那个。
“我现在每天都很害怕,比大师兄你下山的时候还害怕,比晚上自己一个人还害怕。明明大师兄你就在身边,可我还是会害怕到发抖。一想到以飐会死掉……我就……”
她话没说完,一滴眼泪就砸了下来。
顾以澍看见以桥哭了,眼泪从一滴变成一行,悄无声息却震得他心疼。
“以桥,师兄要跟你说件事……”
他决定了,而且他也答应过,不会让以桥伤到自己,跟那个居然会让他觉得不甘心的师弟。
“夏沧是骗你的,以飐根本不需要什么赫尔雪山的雪莲。”
“大师兄,你在说什么?”
以澍感觉膝上人已经僵住了。
“夏沧这么说,无非是想支走你,因为以飐不想让你看到他……”
提到那个字,他还是忌讳了。
“大师兄,你究竟在说什么?”
以桥觉得她听到的都不真实,想要起身,可恍惚中自己却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顾以澍将她拦在了怀里,一动不动,似乎等时间过了好久,才冲怀里的小丫头轻声道:
“师兄陪你回濯洲。”
“以飐说过,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那副模样,所以秋白会把他的骨灰送回濯洲。”
“若是你不想回去,师兄可以陪你去找芫姨,或者去段芊那。”
“总之,你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情,师兄都陪你。”
“师兄会一直陪着你。”
以澍边说边把手臂收得更紧,好像害怕怀里的以桥会忽然挣脱他,就此消失一样。
他想,就让以桥痛快的哭一回吧。哭过了,哪怕再痛,也总有走出来的那天。
只是原以为会爆发的以桥却不发一声,就僵僵地任由以澍抱着,像没有了生气的玩偶一般。
很久很久,以澍忽然感觉胸口被以桥猛地一推,这一推似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量。
从以澍怀里跌落的以桥,没有转过头,只是背着身子说道:
“大师兄,很晚了,睡吧。”
说完就如同与世隔绝一般,将自己蒙在了毛毡中,蜷缩在火堆边,再没有任何动静。
***
再醒过来的顾以澍,居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更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只不过他闻着屋子里还有迷香的余味,随行的马少了一匹而行李也少了一些。
但最重要的是,以桥不见了。
刚刚还算晴朗的天气,忽然吹起了一阵又一阵凛冽的寒风。
以桥迷倒了屋里的三个人后,就拽着马一路往更靠近雪山的地方走去。
无论如何,她都要找到雪莲,然后,救活以飐。
山脚的废屋已经看不见了,眼前的雪随着冷风乱转,分不清到底是地上的还是天上的。
以桥紧了紧领口,每看见一块石头,她就要靠近去看看,看看石缝间有没有那朵她找的花。
尽管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但她却一直想着,下一次也许就会找到。
一定能找到。
不知走了多久,以桥开始觉得每迈一步都像登一座山。
山间的风忽然吼了一声,刮得她急忙闭上眼睛。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眼睛都可以被冻得冰凉,她不敢大口喘气,因为每次深呼吸一次,胸口都像被刀子刮过一遍一样。
“这就是赫尔女神好客的方式吗?”以桥想起了之前扎克说过的话,说来她现在还真想睡一觉。
“现在大师兄他们该醒了吧,要是以飐知道自己做的迷药有一天会用到大师兄身上,一定会在心里偷笑。”
想到这儿以桥不由自主的一笑,不料又是一阵狂风乱作,身边的老马长嘶一声,前蹄一折整匹马也跟着翻了个儿,紧拽着马缰的以桥也被连带着拖出了一丈远。
朦胧间,以桥本能地躲到了老马的马身下,想要避开一些刺骨的寒风。可不多时,她就感觉那老马似乎只有出的气却没有进的气了。
“马儿啊马儿,看来赫尔女神要找你过去做客呢,恐怕一会她也要来请我了吧。”
枕在马肚子上的以桥,四肢渐渐失去了知觉。
身体上原本像被钝刀来回锯锉的钝痛感,也被轻飘飘的感觉取代了。
到底过了多久了?以桥静静地想,她该起来继续去找雪莲了。
可是她好累,累到哪怕很难受,也想就在原地睡一觉了。
闭着眼睛的以桥忽然想起了被顾黎带回濯洲的第一天,那天她一进门以飐就蹦过来,又是拽她的辫子又是围着她笑。结果她一生气,就把以飐碰过的头发全割了,以至于后来好一阵以飐见到她都要绕好远。
“原来他是怕他不小心碰到我的手呀脚呀什么的,我一生气就把手脚也割了。”
呵,哪有这样的笨蛋。
接着她又想起某个晚上,她醒来却看见以飐坐在地上趴在床边,睡迷糊的以飐见她睁开眼睛,居然就迷迷糊糊地一边捂着她的眼睛,一边学大师兄摸着她的头再哄她入睡。
“难道看不见人就分不出是谁了吗?可那是九岁,还是十岁的事了……”
反正他从小就不可靠。
她想起了好多东西,自从看过以飐给她的信,收到了以飐给她的东西,她就想起了许多。那些她生活的片段,原本好像全由大师兄贯穿的时光中,每一刻也都有他的痕迹。
他说,将来就用从郁处霆那听来的秘方向郁家骗座院子吧,就挑筱州靠近岸边的地方。
他说,大师兄早晚还是会被师父赶出门的,所以院子里还得给师兄留间房。
他说,以澈跟以飏一个画画一个写书,章铎章绍俩人每年都偷卖他的药,只有小八一直傻傻地不懂藏私房钱;等将来住到了筱州,要把小八从濯洲弄出来,让他看院子,这样才住得安生,不过可不能让小八进厨房。
他说,井灏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井叔更是个没正经的,芫姨跟他诉苦了,恐怕将来井灏娶媳妇的事他也得负责。
她在意的事好像他都交代过。
可他还说,他再也不想看见她为别的人掉眼泪,如果一定要掉眼泪,从今以后,就为他一个人掉好了。
他说,他再也不想看见她被其他任何人骗,如果一定要被骗,从今以后,就被他一个人骗好了。
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