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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窗外正是阳光明艳，柳风骨算算时辰，已到了约定的时候，便信步出了庄子，径直往湖边而来。山庄众人都知他是庄主的贵客，自是谁也不会拦阻询问。
湖边静悄悄的，码头除了打盹的船夫，只有个头戴斗笠的灰衣人在观风望景。柳风骨从他身边经过，那人躬身行礼，低声说了句什么，又掏出一封书信递在他手里。
柳风骨不动声色地把信塞进袖子，也低低的回了几个字，对方点了点头，悄无声息离开了。留下柳风骨站在湖边出了会儿神，随后走到那打盹的船夫身边，唤醒他说要去扬州一趟。
小舟在水中缓缓前行，柳风骨悄立船头，取出那封信仔细阅读，上面内容是组织中的其他人在近期的成果。皓天君远游东海诸岛，寻得一方姓少年，大赞其天纵之才，已有意培养为下代继承人。好友卢延鹤与赵子青则忙于暗中扶持陆危楼建教一事，借以平衡日益强大的少林等武学门派，其余个人所做之事自己也皆有预料。然而关于他们的核心，中央钧天君，这信中却未提半字。
读完了信，他将纸张随手卷成一团紧握，再摊开时已变成极细的碎片，洒进河中无影无踪。
不多时抵达目的地，柳风骨谢过船家上岸，也不需人指点，熟门熟路地进了扬州城内一座清静小院，果见已有人候在门口。
“可算等到了，”门口那人一身熟悉装束，脸戴古怪面具，赫然是那日小镇客栈中的神秘影子，“听说江南水乡的姑娘们个个温柔美貌，还以为你在温柔乡中乐不思蜀了。”
他虽然声音平和带笑，但配合面具感觉起来，显得既滑稽又诡异。
“又在胡言乱语，我不过才来了几日而已，”柳风骨瞪着他一脸嫌恶，忽然伸手抓住那张面具用力一揭，“倒是你，品味当真越来越差。”
“哎哎，这可是我新近得意之作……”面具下的人发出惊呼，但脸部表情却毫无变化，显然还有一层人皮面具遮掩面目。柳风骨并不奇怪，因为这正是影子的特点，也是他的标志。
隐元会的头领，各地情报来源的掌控者，九天之中的幽天君，传说没有他不知道的秘密。而他的真面目，就连组织中的其余八人也未曾见过，只知他出身与蜀中世家唐门有关。
“好啦，不惹你了。人就在楼上，有什么想知道的自己去问好了。”影子小心翼翼把面具戴好，用手指了指前方一座二层小楼。
二层雅间内，已备下了精致茶果和面点。一个人临窗而坐，正认真地洗茶沏茶。他看上去不到三十的年纪，身着丝绸便衫，气质风雅，举手投足间不自觉流露出高高在上的尊贵。
由于神态专注，就连柳风骨推门而入时，他的动作也没有半分停顿。
“邠王殿下好兴致。”
“比不得柳五公子逍遥，如何，西湖的风景可还入眼？”那人笑着回答，正是昔年章怀太子李贤之子，封为太子洗马的邠王李守礼。
“我以为你已回了长安。”柳风骨不与他多做客套，开门见山。
“朝中恶斗不休，令人厌恶。本王宁愿在这烟花之地落得清静。”对方示意他入座，亲手捧过一盏香茶：“我知道你有事想问，此刻并无外人，直言无妨。”
“你与叶家早有来往。”
李守礼微笑：“不错。”他态度坦诚，但并未细说其中关系。柳风骨也不多问，只淡淡道：“既然如此，王爷又何必特意要柳某前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8 章
“柳君此言差矣，生意上的普通往来，怎及得你与叶庄主江湖相识，义气相投？”李守礼一派悠闲淡定：“我认为这只是小事，因而日前不曾提及，想不到你会因此而多心。”
柳风骨盯着他不动，似是考虑这番话有几分真意。
“那么有关神策军觊觎剑庐一事，王爷可知其缘由？”
“这个么……神策军统领现为武三思，此人秉性如何，想来你也听说一二，”见对方微微点头，李守礼接着道：“如今圣人年事既高，谁将继任大统是朝内最为关心之事。武三思野心勃勃，怎肯放过这个机会？”
柳风骨微露不屑，想起日前在洛阳所见。此人为了媚上，不惜强迫当地使节和商人捐款百亿，购买大量铜铁铸造天枢盘龙柱，只为称颂武皇的功德。劳民伤财，百姓敢怒而不敢言。
“不知他从哪听来的言语，说西湖四季山庄的剑庐下藏有一把古越宝剑，乃欧冶子以螭吻之筋锻造。此剑锋锐无匹，切金断玉自不用说，剑身上更是着附龙魂，一旦出鞘可引江呼海啸，赤炎瞬间布冰雪。传说昔年吴越大战，勾践正是以此剑为眼摆下剑阵，这才破了吴国的烈火阵而大获全胜。”李守礼说到这里，摇头轻叹： “与其说是把宝剑，倒不如称为魔剑更恰当。”
柳风骨微微挑眉：“怪力乱神的传说，王爷竟也当真？”
“我是否当真并不重要，而是武三思已信了此言，想在陛下生辰之日以宝剑进贡讨欢，所以才会派兵日夜围守。名义上是监视天策军备，其实是想找出藏宝的入口。”
“武三思一贯狡诈多疑，会听信这等言语，想必背后定有令他信服的高人指教。”柳风骨冷冷地凝视他，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李守礼轻摇折扇不答，竟是全然默认。
“你也不必忧虑此事，神策军素来由内外统领共同掌管。内统领武承嗣虽为三思堂弟，两人却不睦已久，相互间互扯后腿乃是平常。否则的话，叶家纵然财大势大，终究不过一商户，又岂能在官军的环伺下安然无恙至今？”
柳风骨冷哼：“王爷当真算无遗策，风骨佩服之至。”
“柳君为何不悦？本王所做一切，全是为了我方大事着想。一个门派想在武林中崛起，需得集齐天时地利人和，方可成事。叶孟秋此人有手腕也有野心，再加上你炎天君从旁指导辅佐，称霸江南武林指日可待。”李守礼低声轻笑，“至于我么，不过是下点催化剂，让他加快成长的步子而已。若连这小小的危机都抗不过去，也不过就是弃子的价值罢了。”
他轻描淡写，言谈间竟似没把叶孟秋当个人来看待，只不过是九天手下变幻格局的一枚棋子而已。柳风骨双手微颤，却是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因为对方说的都是事实。在九天和天下面前，再大的事，再重要的人，也都只会被冷酷地划分为两种：可用和不可用，这是包括他在内的其余人一直默许和遵循的。
而如今的他，竟然会对这条铁律产生动摇。
“呼……还好，”影子悄悄进了房间，轻拍了下胸口，“瞧刚才的架势，我还以为你们要动手。”
李守礼沉吟不答，静静地站在窗口，看着柳风骨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些天你调查叶氏来历，可有什么发现？”
影子默然，片刻后才答道：“与你所料相差不远。叶家祖居栝州，曾以铸术和剑法闻名南朝武林，到隋末时忽然淡出江湖，随后迁来扬州一带，以经营田庄起家。”
“果真是他们，九天数代追索，总算有个结果。”李守礼闭上眼睛淡然说。
天道循环，命运无常，若非后代子孙起心重归江湖，恐怕那东西再藏个几十甚至上百年，也不会有人发现吧。”
影子在一旁道：“若剑庐下藏宝为真，想来秘密只有当家人才知晓。你认为叶孟秋当真会对他吐露实话？”
“人在危险时刻，防备心总会比平时弱些，”李守礼思索半晌：“依你暗中观察，他们二人交情如何？”
影子想了想，选了个颇为含糊的词。
“似乎是……非一般的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