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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下何人?”彤戟站在船尾甲板上喊回去。
“我等八大王黄虎麾下,你们且停船让我等查验,若是平常商船,自会放行!”那人回道。
八大王?也就是说,他们是张献忠的人。可是张献忠李自成目前不都在陕西么?我疑惑地看着李韶,他示意继续听。
“张献忠如今在陕西为战,足下各位何以在此?我等如何能信?”彤戟喊。
“八大王名讳也是你等可以直呼的?看你商人打扮却一身官气,莫非是不敢让我等登船么?那便不要怪我们冒犯了!”那人回身叫道,“弟兄们!把我们的船靠上去!”
“且慢!我说过了,你没有证据,我无法相信你是张献忠手下兵士,且这船是我家老爷私家船舶,任人登查恐怕不妥吧?”彤戟喊完这句话,却立刻对旁边手下说,“准备多管铳!”
那人回道:“我等又不是大明走狗,没有官府文印,站在这里便是证明!休得废话,快让开!”
这时那四名御林军士端了火铳站在船尾,枪口直对那两艘漕船。那船上人一愣,继而喊道:“果然是官府人!”
“休得废话!”彤戟把那人的话又扔回去,“闪开!不然你这两船人顷刻片甲无存!”
那人“哈哈”仰天一笑,叫道:“弓弩手!”
冷兵器跟火铳对战是鸡蛋碰石头。可是如果一车鸡蛋碰一粒石头,那石头也不是很好过的。只见那两船船舷两侧突然出现了数十人,手里都是强弩平举,对准了彤戟五人。那船头男子自身后抽出一把大刀来,喊道:“看看到底是谁片甲无存!”
彤戟也拿出一管三眼火铳来,冷冷道:“那便看看吧!”
船头男子刀往下一挥:“放箭!”
“不好!”冷广和李韶同时惊呼一声,又同时把侧窗关上了,“乱箭齐发,可不能大意。”
当此时,外面连着四声震耳爆音响起,引来两侧船只上人一片惊呼,落水噼啪哗啦之音不绝,紧接着又是一阵乱箭射船的疾响。多管铳是可以连发几弹的火铳,威力不可小觑,但那弓弩手如此之多,箭如飞雨,令船体都不停摇晃起来,真让人心悬于喉。
“报!——有官兵!”一个惊恐的声音喊道。
“在哪儿?”
“岸边,百人之众,看那火光!”
这下那些箭突然变稀落了,船头男子道:“转舵,离开东岸射程,撤!”
那急水桨音远去的同时,我们听见甲板上有重物跌倒的声音。
“靠岸!许老大!快靠岸!”一个御林军士对船头喊道。
船转舵了。李韶打开侧窗,看到东岸一片火光摇曳,夜色中在水畔肃然站成一排的,正是大明骑兵阵列。
舱门外一阵骚乱,然后我们听得三下没有节奏轻重不一的叩们声。
“开门!”我急急地说。冷广已经把内门拉开,又打开外门门闩。甲板上躺着胸口衣衫尽染血色的彤戟,他的头正对着内舱门口,右胸下方中了一箭,手里还死死握着一只三眼铳。我爬上甲板,俯身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半垂,俊秀脸上挂着灰痕与血迹。我扶着他的头:“彤戟!彤戟!”
他张着嘴,却没发出声音。我望向河水东岸,马匹的响鼻此起彼伏,而那些默然不语的骑兵就近在眼前了。
第二卷 龙之卷 第二十七章 密函
船终于靠了岸。码头的骑兵队列最前面是一名文官常服打扮的中年男子。他下了马,登上船来道:“吾乃郧阳知府汪复存,代卢象昇抚治大人到此截击流寇。哪位是蒋彤戟?”
御林军士四人将彤戟的身子缓缓扶起,让汪复存得以看到他的脸。汪复存见他伤势,立即对岸上下令:“来人,医官药箱!”
一个头戴方巾的郎中背着药箱颠颠跑上来,略看一眼道:“抬进舱里!”
他们就近把彤戟抬入了我和红珊白天待的船舱,放在木榻之上。那郎中立刻打开药箱,用剪刀剪开他中箭处的衣帛,袒露伤口,又小心将箭尾剪断,然后对我们说:“请回避,送一盆热水来。”
红珊立刻转身和王氏去拿热水。我被李韶拉着出了舱门,临行只看到那郎中把一柄利刃放在了彤戟伤口之上。
红珊也被推了出来,只王氏端着热水进去了。汪复存来回打量我们几个一番,最后问我:“姑娘可是文侍读未婚妻么?”
我点头答:“正是。此番南下遇难,多亏大人援救,感激不尽。”
“不必。卢大人初任郧阳抚治时乃与文侍读同事,我亦慨叹文侍读年轻有为,处事弥端,成忘年交。卢大人交代在下注意你等行路,如有不测立刻援手,看来在下还是晚了一步,使蒋护卫受伤若此,实在歉疚。”他施礼道。
他称彤戟为蒋护卫,而不是蒋指挥使,是有意在众人面前隐藏他那不可告人的御林军身份。彤戟果真是姓蒋的,说不定还跟东昌府巡按蒋彤戈是兄弟之类。
“大人……”一个随从跳上甲板,在他边上耳语一阵。他便点点头,又对我说:“那些流寇方才被击毙有半数,先已为骑兵所截。他们并非张献忠部,而是河南散兵流寇,拉大旗也拉得远了些。不过之后诸位不必担心,各州府都有知会,应该不会再发生此类事件了。”
“多谢汪大人费心!还请代道谢卢大人。”我上去行礼感谢。
汪复存略欠身道:“只是这蒋护卫的伤最好还是停留休养,用药看医也方便些。”
“不必了。”一个声音在舱门内说道。大家一回头,看见彤戟胸口包着白布,脸上汗珠如豆,扶着门框吃力地站着。“我这伤不致命,可以行路。”
“果真?”汪复存问他身后的郎中。
郎中回答:“不是不致命的,建议休养。”
“我自己晓得自己的身子。”彤戟看着汪复存,“多谢汪大人援救。我等有务在身,不便久留,这船上王氏也懂得医术,药品也是有些的,绝无问题。”
汪复存见他坚定,便叹了口气道:“明白了。那你自己保重。今晚就停在这里吧,我留些人到天明,你们启程无碍再撤走。”
“多谢大人辛苦!”我跟彤戟异口同声道。说完后互相看了一眼。他的目光闪了一下,然后避开。
汪大人拱手,然后告别下船,骑马而去了。
几个御林军士依旧无言地将彤戟往前舱扶,王氏把被剪碎的衣服、血水铜盆和剩下的白布从我们的舱内拿走。那郎中也跟着去前舱了。红珊进我们舱房去收拾,李韶和冷广看看我,李韶说:“姑娘,折腾半宿了,睡吧。”
我说:“我想去看看彤戟。”
彤戟躺在铺上,两眼闭着,脸色苍白。若不是胸口起伏明显,简直都不像个活人。那胸口白布慢慢渗透出血色晕痕,裸露的胸膛上也都是汗水。他听见我进门,睁开眼睛,说:“我没事。姑娘歇息吧。”
“我知道你不会承我的谢意。大恩不言谢,我便来看看你,不用撵我。”我站在他铺边,说。
“我岂敢撵姑娘。要看便看吧。”他说着又闭上眼睛,不再理我。
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便问那郎中:“详细情形若何?”
郎中揖手:“箭虽深,未着要害,暂时无碍。但不知明日会不会变化。”
“便给彤戟随时准备汤水饭食,”我对王氏说,“其他绷带药品净换你都晓得,跟医官一起好生照顾,有任何异变告知我。”
王氏说:“姑娘放心去歇息吧。”
我又看了一眼挺尸的彤戟,对郎中说了声“有劳”便出了前舱门回船尾去了。
第二日清早,我醒来的时候天刚开始亮。略梳洗后上甲板看时,发现昨晚守着的兵士都已经撤了,船也已经开始移动。我跑到前舱门口,一名御林军士拿着桨过来道:“郎中方才走了,姑娘未起,我等没敢打扰。”
“彤戟如何了?”我问。
“姑娘,”王氏从门内探出头来,“你进来吧。”
我便入了舱房,见只有王氏在内。她指着躺在铺上的那人说:“夜里热了一会,不久便好了,我怕他今日还会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