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个人,还真是冷血无情啊!
王淳想了一下措辞,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唤起承启心中的亲情天性。
“听说……她为你产下一名郡主?”
承启睁开眼,瞟了王淳一眼,方才慢慢抬起手,将注意力转向那双被宫女太监精心伺候的手指上,口中漫不经心的答道:“嗯。”
说完便住了口,仿佛那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还不如一双手来得重要。
他这副无所谓的摸样彻底激怒了王淳,若说以前的承启对某些情感仅仅是“不懂”,那么现在的承启几乎可以说已经丧失了天性。王淳深吸口气,强压住心中的不满,继续追问道:“邺郡君她……是早产?”
“嗯。”承启淡淡答道,“她不顾祖宗规矩夜闯我的寝宫,却在路上不小心失足跌倒……只能说是她的命数罢。”
“命数?”
“她既然成了我的妻,应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承启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再美的女子都有容颜衰退的一天,又怎么能期盼恩宠始终如一?何况这原本便是一场政治婚姻。”他有些倦了似的将头歪在枕上,斜着眼睛望向王淳,“你今日闯宫,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事?”
王淳点点头:“我以为你会难过。”
“难过?”承启扶住额头,有些讽刺般咯咯的笑了起来,“我只是在发愁,她这一去,我又要重新选一名大家闺秀来坐到那个位置上。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该选哪位朝臣家的女儿。” 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那双手,“这些事搅得我寝食难安,哪有难过的心思?”
屋子里静的出奇。
承启似乎全未察觉二人间的气氛已经开始变得尴尬,只笑道:“你今日一路闯进来,我还以为殿前司那边出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谁想竟是来问一个女人。你是我将来要用的人,如此心软又怎么能成的了大事?”一面说一面微微摇头,似乎觉得王淳的行为十分可笑。
“你可还记得最后见我的那一日?”承启的目光终于从自己的手上离开,好整以暇的望向王淳面无表情的脸,“那一日你走得果断干脆,我还当你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这副妇人心肠多少能改一改,谁想还是没有丝毫长进。”话语中竟流露出浓浓的失望。
王淳盯着承启,似乎想借助他说话的神情语气判断这番话背后的真实想法。承启与之前相比变化实在太大,王淳几乎要怀疑此时在自己面前的是另一个人,他有些不确定的向前走了几步。
承启合上眼:“我的头很痛,你替我按一按。”
曾经在两人间出现过无数次的命令,此时却让王淳瞬间感到了心灰意冷。
那双带着茧子的手并未像从前一般小心翼翼的伸过来,然后轻柔的帮他缓解头脑的疲惫。四周静悄悄的,承启不耐烦的睁开眼,正看到王淳将佩剑、银鱼袋一件件的解了下来,放在了那张铺着画毡的梨花木大案上。
承启一挑眉:“你要做什么?”
“辞官。”王淳答得十分干脆,“你希望我成为的那种人,我做不来。”
承启沉默的看着那些象征着朝廷武官、皇家恩宠、君主权威的配饰被这个人毫不留恋的丢在了桌子上,又看着这个人最后对他点了点头,像丢掉那些配饰一般毫不留恋的转过身去,朝书房外走去。
推开书房的侧门,王淳正要大步跨出去,忽然听到承启出声唤住了他。
“玉呢?”
王淳扭头看看他,荷叶交椅上的太子殿下面容恍惚,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屋内烛影摇曳,烛光落在他的脸上,为白净的面容笼上了一层淡淡的灰暗,那张曾经刻入骨髓的脸孔就这么溶解在满室的龙诞香中。王淳哦了一声,从怀中摸出那块一直贴身带着的羊脂白玉,珍而重之的拿在手中,看了最后一眼,走近承启,将它轻轻放在他的身旁。
他再次转身,手却被另一只手拉住了。
承启的身子不知何时已经挺得笔直,方才懒散无谓的模样似乎在他身上从未出现过,承启面上挂笑,一双眼睛正一瞬不瞬的望着王淳。
王淳惊讶的看着他,承启将他的手握的更紧了些,笑道:“你果然还是那个王淳。”
“你……”虽说不太相信,王淳还是犹犹豫豫的问出了口:“在试探我?”
承启冷冷的哼了一声。
“事情太过巧合,我不得不疑。”承启眯起双眼,唇上浮起一抹冷笑,“流言四起的时候我便理应察觉其中不妥,但那一夜我与你争执,确实曾惊动了黄门内班,有这种流言也不足为奇。直到父皇向我问起我此事,我才隐隐觉得幕后有人在推波助澜。”他随手拿起放在一边的羊脂白玉,将它又塞回到王淳手中,“于是我便借机要你远离禁中避开这场风波。你离开后,我掉以轻心以为从此太平,为了引蛇出洞我仅仅在庆宁宫里布置了人手,又闭门不出试图把他们的视线引到我这边,但我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莞儿她……”承启摇摇头,苦笑道:“我以为以她的教养身份,应在华延殿安心养胎等着我过去看她,谁想她性子外柔内刚,偏偏会过来寻我……那些流言伤不了我半分,却正中她的死穴。”
“害了她的人,是我。”感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承启继续低声道:“她临去之前我都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她理应恨我……她宁可不要性命也要坚持产下淑寿,便是要将此事刻进我的骨肉里,今生夜夜不得安宁。”
“淑寿刚出生的时候,面色发紫,连呼吸都不平稳。”承启似乎是回忆起了那一日的种种景象,声音亦愈来愈低。王淳在他身边蹲下,握紧承启的双手,要给他一些支持一般任由他慢慢靠在自己身上。“我不忍再看第二眼,便将她交给了奶娘,父皇却极欢喜,命母后好生着人教养,又怕她身体先天不足以至早夭,特特赐她为淑寿郡主。”
“我原本已不敢再想这些事,我怕我哪一日醒来后便又有宫人报上噩耗,莞儿她因我而死,在寻出那个人之前,我绝不能分一丝心。”承启扭过头,看着王淳那张满面同情的脸,不由苦笑:“偏偏在这个时候,你还与端睿一起闯禁中。端睿那丫头听到风就是雨,她知道的事情这宫中便没有不知的,你今夜在我书房中留宿第二日怕就能传的满城风雨,我之前的布局有一大半就要因此重新开始,你要我如何不生疑?”
“我……”自己的莽撞居然毁掉了承启的一番苦心,王淳十分惭愧的低下了头。
“还好总算叫我试出来了,你不是他们的人。”承启温声道,“我一向自负,莞儿的事情让我平生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力,我身边也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这些日子我一直患得患失在所有事上止步不前,我虽心知这幅样子正中他们下怀,却仍旧不敢再做决断。”
“你为何肯信我?”王淳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自己做了什么事说了这么话让这位太子殿下放下了所有戒心,忍不住问道。
“为了一名无关的女子,你弃官不做甚至下定决心要离开我。”承启静静的看着这个目前他唯一可以信任的男人,轻声道:“你我曾有过那些纠缠,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我还辨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