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踏雪的风雅事,也不是头一遭了。
“外面雪下的大,咱们南方可见不到。”沈四老爷随口闲谈道:“我回来的时候,路上积雪已经淹没脚踝了。外面水面上的冰已经冻了半尺厚,凿都难以凿开。好在水井是不会被封住的,不然吃水都困难。”
“待到天晴,我闲了,也可以陪你出门走走去。”
“山上银装素裹,满世界都是白色。绝对是南方少见的景致……”
现在沈四太太会回答沈四老爷必要的问话,但闲谈她依旧是不怎么应声。好在沈四老爷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一个人依旧可以兴致勃勃地说下去。更何况,他还有女儿这么一个捧场的,绝对不会觉得尴尬寂寞。
他说了半晌,让人煮了些梅子酒,给沈四太太一盅,看着她用完之后泛红的俏脸,自己美滋滋地饮完了小半瓶。梅子酒下了肚,血流涌动。全身上下越发地舒适起来。
天光很快就暗了。
因为有雪。黑夜就透着一些灰白,天地间安静极了。偶尔才能听到些雪落下来时候轻微的扑簌声。
陈老爷子领着两名小辈回来的太晚,也就径直歇息去了,并没有过来。
次日。天放晴了。
沈四老爷之前就请了一天假。这会儿早早起来。活动一番,正笑眯眯要给小女儿堆一个雪人来玩。树上停留了不少雀鸟,不停地蹦来蹦去。似乎想要找点儿吃的。
“阿湲,你看爹爹堆的好不好?”沈四老爷问沈柔湲道。
“好!”沈柔湲裹在大红色的皮裘里,也不嫌冷,拍着手蹦蹦跳跳,大声叫好。
“去拉你娘亲出来看看!”沈四老爷高兴地道。
他亲自滚了三个雪球,一个大,两个稍小些,堆在一起,装上眼睛鼻子,又用硬硬的红纸折出来了红帽子,一道红布做了围脖……憨喜可爱,看着就让人心生高兴。
沈柔湲听命,迈着小短腿就回去了屋里。没多久,沈四老爷听见动静,往门口望,一眼就看见了牵着小女儿裹着淡紫色皮裘的娇妻。那样的娇艳动人,一如当年,仿佛岁月不曾在她脸上留下半点儿痕迹。无论看多久,沈四老爷都依旧觉得看不够。
但沈四太太仅仅看了沈四老爷和他的雪人一眼,视线就越过了他们,远远向前投去,俏脸凝住,仿佛染了冰霜一般。不仅仅是她,小阿湲也看向远处,稚气的目光中有些新奇和疑惑。
沈四老爷终于觉得有异,顺着母女二人的目光向院门口望了过去。
这一看,他情不自禁一颤,面色大变,连着走几步,跪在当头一人面前,沉声道:“臣沈重晏参见陛下!”
庆隆帝居然来了!
他一身玄色便装,却踏着一双绣着龙纹的靴子,就站在他住的内宅院门前!那靴子上的龙纹是那般的冷傲贵气,直将沈四老爷逼的无法移开眼睛!
但沈四老爷跪在庆隆帝面前被冻的冰冷的木板地上,却是生生地将庆隆帝拦在了外面,阻了其想要进这个小院子里的路!
沈四老爷不必抬头看,就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个天下至尊,正在凝视着他的妻子。他头脑一片空白,心下一片冰凉,冷的厉害。
久久寂静无声。
沈四老爷只觉得时间是那样的漫长,漫长的让他心悸,才终于听到庆隆帝说道:“朕不告而来,爱卿不必行此大礼。”但他的腿已经有些生冷,一时竟然没有起来!
“行了!”
“你也是从五品的官了,怎地这般没用?皇上微服私访,是为体恤臣子,又不是来问罪的,你紧张什么!榕哥,将你父亲搀起来。”
说话的是陈老爷子。
陈老爷子的话似乎分外的不客气,但听在沈四老爷耳中,却是犹如一桶热水兜头浇了下来,浇醒了他,让他暖和了过来,腿脚终于听了使唤——他站了起来,恭恭敬敬。
有老爷子在,他没什么害怕的。
心中这般想着,沈四老爷却是情不自禁地回头去看沈四太太。
沈四太太动了。
她牵着沈柔湲,缓缓地走下台阶,沿着沈四老爷清晨起来新铲雪铲出来的路,一步一步走到了近前,屈身行礼,轻声道:“臣妾沈陈氏,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后,她又扯了一下沈柔湲。
不到两岁的小女孩儿也学着母亲的样子,笨拙地蹲了一蹲,却是没有开口说话。
庆隆帝的目光从沈四太太身上落到沈柔湲身上,嘴角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开口道:“你们将孩子教的很好。才这么小,就知道行礼了。”他摘下随身一块通红的玉佩,弯腰递给沈柔湲,道:“叫阿湲是么,这是朕给你的见面礼。”
他的玉肯定是好玉。
但却并非是什么有特殊象征的东西,所以陈老爷子并未阻止他。
沈柔湲接过来,转手就递给了沈四太太。
沈四太太摸了摸她的头发,也没有硬要还给她,道:“娘先替阿湲收着。”她说完话,将沈柔湲牵到一边,让开了路,又对沈是老爷道:“老爷,陛下屈尊降临……妾这就去备茶。”
☆、307 驾临
庆隆帝既然能无声无息,也不算无声无息,至少是住在外院的陈老爷子和陈厚温甚至沈端榕都陪着,但他既然能走到内院他们的住处来,肯定是因为他坚持了。
他是皇上。
他若是坚持,旁人也只有屈从。
所以,沈四太太在提醒沈四老爷,这么堵着门,根本无济于事,反而让局面闹的糟糕。她从未称呼过沈四老爷为“老爷”,也从未用“妾”自称。这种称呼,就是寻常夫妻之间惯用的称谓,但她却一直不肯用。
但今日,在庆隆帝面前,她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了。
沈四老爷愣了愣,很快明白过来,让开道理,将庆隆帝往偏厅引,一边恭敬地道:“皇上恕罪,请与微臣到偏厅微臣在岳阳为官之时,得到过一些从西南深山采摘制作的红茶,尚可入口,斗胆请皇上品一品。”
是啊,庆隆帝微服来到他们家,虽然直接到了他们内宅住处有些失礼了,但他们身为主人家,总是要招待贵客的。好在他这个院子里屋子不少,他和沈四太太都不喜欢下人住在一个院子里,便整理出来了一个偏厅,放些书籍,他们偶尔使用,沈端榕偶尔也会用一用。此时用来待客,最好不过。
更让沈四老爷高兴的是,自己的妻子见礼时候称自己为“沈陈氏”,与他站在一起!这让沈四老爷生出无边的勇气来!
“红茶么?”庆隆帝随口问道。
他的视线依旧在沈四太太脸上流连,是在缅怀过去的那些时光。而她的样子一如从前一般无二!庆隆帝甚至还清楚地记得。她曾经对着自己眉目含情,笑颜如花!而他……庆隆帝想起从前,沉寂许久的心砰砰跳动起来,眼中就多了些情不自禁。
但她却并不看他。
她面对他,恭谨而有礼,客套却疏离,就像,就像……
庆隆帝甚至找不出什么来形容。
她不像是他后(宫里的那些女子,就算是故作冷淡也是一种刻意讨好;她也不像是那些命妇们,奉承巴结。只会他随口一句。就能给她们大大的好处……
庆隆帝甚至从沈四太太的身上看到了戒备。这让他觉得心痛受伤——
他是九五至尊,是一统天下的盛世明君!在踏入这个宅子之前,他的内心充斥着睥睨和骄傲!他能够自傲!
但为何这一切,她却看不到!
“西南深山。又热又湿。相传那里的人们采了茶叶放在背篓里……经过发酵……能够护肝消食……”沈四老爷将红茶的来历说了说。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没有发觉庆隆帝根本没有在听一般。
一行人走到偏厅,沈四太太牵着沈柔湲行礼告退。
她是女子。而庆隆帝却是男客。
“君怡……”庆隆帝突然脱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