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爷子面容平常,缓缓开口道:“昨日,有宫女在朝露宫多嘴,让贵嫔听到了真相……贵嫔没有受住,以至于六月落胎。她醒来之后,青氏或是因为自责,悬梁自缢了。”
陈厚蕴听到十分认真。
“刚才黄太监代表皇上过来,是通知我陈家去迎青氏尸身回陈府。”陈老爷子道:“我拒绝了,表示只愿意帮助料理后事。青氏已经是自由身,不再是陈家人,身后事当然不能在陈府办。”
陈老爷子甚至不知道那个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二十年中,他甚至都没见过她一面。如今她在这个时候没了,说实在的,陈老爷子心中没有什么触动。
这似乎显得他有些无情。
但他从未将青氏当成与自己有关的人,如今更是陌生人了,他唏嘘感慨,是不是显得有些虚假?这世上,每时每刻都在死人。若每一个陌生人都要唏嘘感慨一番,那他就不必再做别的事情了。
只有陈家人才能在陈府停灵。这是原则问题,不能通融。
陈厚蕴明白陈老爷子的意思。
他微微颔首,思索片刻,问道:“那贵嫔现如今怎样?”
“很悲伤,也很虚弱。听说以后再不能怀了。”陈老爷子道:“皇上为了安抚补偿她,已经下旨封她为顺妃,皇后那里已经用的印,只能择日补一个封妃大典了。哦,差点儿忘了,刚才黄公公传话说,若是陈家不愿意迎回青氏,皇上便回赐其显华夫人。对此,我并无意见。”
如今知道青氏不再是陈家人的人并不多。
所以,青氏所出的陈贵嫔,依旧还是陈家之女。
若是青氏被封为显华夫人,陈家必然不会再隐瞒其早已与陈家并无瓜葛的消息。而这么一折腾的话,陈贵嫔的出身就更显尴尬了。
若是陈贵嫔还有理智,就不会这么选。
有一个被放出家门的姨娘为生母,显然比身为庶女让人侧目指点。毕竟,姨娘所出的庶女多了去了,而生了女儿还被赶出家门的姨娘,却寥寥无几!
生母都被赶出府了,这留下来的庶女怎么抬得起头!
陈贵嫔一向理智,绝不会做这种选择。除非她因这次打击而疯了!
陈厚蕴算是了解自己这位姑姑的,所以,他并不十分担心陈贵嫔的选择。他这会儿在思索的是更重要的问题。
“祖父,孙儿觉得,这一整桩事件,似乎另有他人在中推动。”陈厚蕴一边深思,一边道:“此人的意思,应该是想要看到贵嫔与我们陈府决裂。”
陈老爷子微微一怔,道:“你说的有道理。”
陈府不曾给陈贵嫔什么支持,但也从来没有刻意拖她的后腿。一直以来,两方也算是相安无事。
但这件事情一出,陈贵嫔不用说就会恨上陈家。
“如今皇上只有皇后娘娘膝下的两名嫡子。廖家正是兴旺的时候。”陈厚蕴道:“母亲信上提过说,皇后娘娘曾几次有意让陈家与廖家联姻……”
联姻不成,廖氏心中难免会不爽快。也说不定就因此而报复了。
陈厚蕴心中有八成把握,是皇后廖氏在这桩事上扮演了很重的角色。不急,待他再收集些消息,就能有更清晰的判断了。
“虽然如今厉兵秣马战事在即,但宫中才两位殿下,如今小皇子又没了,更显得内宫空虚……孙儿的意思,明年或是后年开春,内宫应该再添一些新人替皇室绵延血脉才是。大选耗时耗力,但小选却是无妨,不过是借着个赏花会,也就办成了,实在不费什么。”
☆、198
夜里,陈厚蕴的声音显得比白日要清冷一些,却依旧有一种让人放松的平和。
他继续开口道:“这种事情,不必祖父出面,定然会有人踊跃代劳。祖父到时候只要不发表意见即可。”
“我们陈家,一向不参与内宫之事的。”陈老爷子望着陈厚蕴道。
陈厚蕴刚才那些话,显然就是想要刻意在内宫掀起风云了。
陈老爷子并不赞同这一点。
在他觉得,宫中其实有现在这些妃嫔就够了,两位嫡出的殿下也都长到十来岁,皇室血脉已经算是得到了保障,再添不添丁,已经无关紧要。老爷子觉得,两位殿下是一奶同胞,将来到皇权传承的时候,就能平稳过度,不会因为争夺那把椅子,而搅的朝上那些人连正经政事都不理了,一心只盯着从龙之功,搅风搅雨的,弄的百姓们受连累。
更何况,大庆还有劲敌在侧。
一但闹起来,很可能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不要因小失大。”陈老爷子对陈厚蕴道。
他甚至有些不能理解,为何陈厚蕴会提起这一点。陈厚蕴游历天下归来,这心胸格局怎么反而小了?
陈厚蕴微微笑了笑,神色间十分轻松,道:“祖父,阿凝表妹十分担忧将来要被送进那里去,她甚至想要现在开始往宫里布置眼线了……”
“你说阿凝?”陈老爷子皱眉。
“是的。”陈厚蕴笑着道:“所以孙儿想,这两年干脆让宫里多些贵人。将来他若是再有意选秀,祖父您也就有了光明正大阻拦的借口。不然,内廷空虚的话,又要阻止皇上选秀,似乎有些不讲道理了。”
总不能偌大一个皇宫,就只有空空荡荡三两个贵人。
说不过去。
而这两年选过了,沈柔凝因为年龄的关系,就能避过去。待到五六年后,小姑娘长大了,皇上再起意选秀之时。朝中大臣就能以“宫中贵人二三十由着皇上您宠幸。现在打仗求您不要折腾”这样的理由,驳回皇上的要求。
他也是想替沈柔凝稍作谋划。
“再说,新人进宫,无论是皇后娘娘也好。还是贵嫔娘娘也好。怕都要忙碌起来……那她们也就很少有闲空琢磨其他心思了。”陈厚蕴补充道。
“关于这一点。随你吧。”陈老爷子略一沉思,想起陈柔凝娇嫩嫩的笑脸似乎就在眼前,老人家心中柔软下来。便就同意了陈厚蕴的小手段,但也依旧教训他道:“这种事情,偶尔为之便是,万不可迷失其中,忘了正道。”
“孙儿明白。”陈厚蕴忙道。
“……你若是整理完了这些年的见闻心得,就真正开始研读经义吧。恩,改日你也要往黄家走一趟,见一见黄家人……”
……
当一个人有追求爱好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沈柔凝沉浸在颜料和西洋画技法的钻研之中,几乎没有察觉,什么时候书房卧室要生起碳。转眼她又觉得,自己似乎才赏了两天雪梅,这大地就开始回暖,枝头就泛起绿,又能赏起桃花海棠来了。
时间一晃,就到了庆隆七年。
就在这一年的阳春三月,陈厚绩同秦叙再次来到了舟山。
这一次,他们是来辞行的。
军部调令已经下来,他们不日就要开往前线战场。
大庆准备了几年,一开春,便开始了全部向大金的战争。前两个月,大军似如破竹,占领了三个城,算是取得了十分不错的战果。但两个月一过,大金那方就有些稳住了阵脚,战事一时胶着起来。
朝中阁老文臣的意思,先期战争,要稳扎稳打。打下一个城,消化一个城,要有人治理管理,真正将那个城市并进大庆的舆图,而不是只求快只求破坏,不望长远。而到了能一决胜负的时机,才直捣黄龙,速战速决。
庆隆帝赞同这种策略。
不过,就是打了胜仗,大庆这边也是死了不少人,有了明显的减员。加上新占领的城池需要有军队驻守,所以,就开始陆陆续续调集地方军过去。
“他们训练的差不多了,但不见血就永远没机会成为铁血雄兵。”秦叙道:“这个时候,压到前线正赶上有一些小接触战能让他们适应适应,而后他们适应的差不多了,大战也就差不多了。”
“大金立国二百多年,已经腐朽不堪,就看早晚了。”秦叙感慨道。
“你跟阿凝说这个有意思么?”陈厚绩冲着秦叙翻了个白眼。
“也是,这些打打杀杀的,的确没意思。”秦叙笑眯眯地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