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柔凝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抿一口暖暖的青茶汤,准备听范嬷嬷细说下去。
“京城……”范嬷嬷仿佛不知从哪儿说起,沉吟片刻,才道:“对于春闺,四爷有些意动,但并未拿定主意。而太太多半是不愿意离开这儿的……但也说不准……”
范嬷嬷本来是个严肃方正的人,说话做事,从无拖泥带水的。
但这一次来找沈柔凝,却表现的有些不对劲儿——她示意沈柔凝屏退了人,东一句西一句地说了好一会儿,只说了三老爷信上这个有些让人费解的邀请,最终也没有确切地说,四老爷和四太太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去呢,还是不去。
四爷一个人去呢,还是一家人都去。
范嬷嬷坐了片刻,就告辞离开了。范嬷嬷离开的时候,沈柔凝分明瞧得出来,这位范嬷嬷绝对是有满腹的话,不知该不该同沈柔凝说,又要怎么去说。
沈柔凝没有逼着范嬷嬷问。
她送走了人,坐在窗台将一盏茶慢慢用完,将一本厚厚的《太祖本纪》翻了又翻。
天渐渐暗了。
沈柔凝如常用了饭。
她站起身,漱了口,由夕颜披上了一件银红色的斗篷,漫步出了屋子,沿着青石板路走出去,走出了明皎院。
碧冬和另外一个小丫头碧云,分左右在前面提着灯笼引路。
“去母亲院里。”沈柔凝吩咐道。
她日日用罢晚膳之后都会慢走一刻钟两刻钟。有时候会去大太太院子里小坐片刻,有时候会去给四爷和四太太问安,有时候会去找她的嫡亲弟弟,九少爷沈端榕,更多时候,就随意行走,并无目的。、
若说白日里四爷偶尔还会出门会友,亦或是读书作画的话,那天色一暗,他就绝对会准时回来陪着四太太用晚膳。沈柔凝想要找沈四爷,这会儿来到母亲这里绝不会错。
果然。
沈柔凝到的时候,沈四爷正在窗前教沈端榕习字。
沈氏不缺银子用。
天色未曾完全黑下来,屋子里已经点燃了好几个烛台,橙白色的光带着让人放松的暖意,填满了整间屋子。
沈四爷沈重晏面貌体态身高都不过是中上,面相也不过是端正,是典型的文人才子,眼眸嘴角永远都噙着笑意,从内而外散发着格外满足的温和。
似乎,眼下的生活,守着妻儿,守着诗书,不愁生计,就是他最想要的日子,再没有旁的想法了。
沈嬷嬷说的差了。
沈四爷只怕根本就没有什么“意动”的意思。
沈柔凝站在窗外瞧着这样的沈四爷,心想,沈四爷这般一个人,是全不在意春闱如何,自己能不能中举做官的。估计在他看来,做了官,领了公职,陪伴妻子的时间肯定就要少了许多,又有各种事物要操心,累心累力,得不偿失。
哪有现在的日子让人舒适满足。
所以,他怕根本就懒得去。
除非是四太太开口。
沈柔凝的目光落在沈四太太身上。
她端坐在一把椅子上,面容平静,似乎是无思无想一般。手边一盏清茶正在袅袅冒着水雾。以至于她的面容也在这水涡有些模糊了起来。
沈柔凝这个女儿长得出色,她又能得沈四爷如此痴心相待,沈四太太陈氏在容貌上肯定是不会差的。准确地说,沈四太太生的极美,饱满的额头,秀挺的琼鼻,小而丰盈的嘴和唇,再加上如同上等白玉一样无暇的肌肤,冷冷淡淡的气质……无论谁都要承认,四太太陈氏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进而要感慨,沈四爷的痴心,不是没有缘由的。
只是,让人不得不提的是,四太太的右额头从来都斜斜地别着一层细细的黑纱,直到鬓角。冷冷清清的一双美目在黑纱的映衬下,那么不动声色地望过来时,足以让人惊心动魄,要说的话,再难说出口。
这一层黑纱,别出心裁,衬的四太太极美……但沈家村的人都知道,黑纱之下,却有一道狭长的淡淡肉红色的疤痕,足有人的小指头那么长,从右边额角划下来,险险贴着右眼而过,直到右鬓。
也就是说,四太太陈氏,容貌是有瑕疵的。
残忍点儿说,她是破了相。
原来天生再美的女人,一但容貌上有了疤痕瑕疵,哪怕掩饰妆点的再出色,也就犹如那精美的古董瓷器上磕破了点儿豁口一般,再多的美丽,也只是更让人扼腕叹息罢了。
虽然,似乎沈四太太本来并没有忌讳这道疤痕,沈四爷更从未在意过这道疤痕。
沈柔凝止住思绪,走进屋里,向沈四爷和沈四太太行礼问安。
沈四太太依旧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之后,“嗯”了一声,就继续端正地坐着,并不开口。沈四爷见到女儿却是心情不错,笑得更加温和起来,随口问了她几句家常话。
“爹爹。”待沈端榕一篇大字描完,沈柔凝开口问道:“听说三伯父来了信,让您到京城参加春闱?”她笑得娇俏可人,眼中有纯真的孺慕之色,道:“大伯母经常说爹爹是个大才子,窝在村子可惜了……若爹爹去春闱,一定能金榜题名吧?”
“若是中个状元回来,那就最好不过了!”
“你大伯娘是这么说的?”
沈四老爷愣了一下,随即摇头笑道:“不过,科举重在策论,这方面爹爹早就荒废了,如何能中个状元头名……怕凝儿要是失望了的。”他只说不能中状元,又提了提策论,说是“荒废”,却是轻松随意……
看这样子,对于他沈四爷沈重晏来说,状元头名太难,但金榜题名却是小菜一碟,实在不算难。
沈柔凝默默点点头。
她没见过沈四爷做的策论,但见过他其他的诗词文章。以她的眼光,瞧沈四爷的水准,遣词造句立意文采,绝对都是十分不错的,不会比前朝那些文章差。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当年二十来岁的时候,就与沈三爷一科中了举。
举人也不是容易考的。
“这样啊……”沈柔凝小脸上有些失望,嘀咕道:“若是爹爹能考中,像三爷一样做了官,娘亲就有了诰命……”她嘀咕了一下,就没有再说下去。
她状若在嘀咕,但屋里屋外都安静的很,只有烛火偶尔轻微的爆声,她的话轻易就被屋内的几个人听进了耳中。
沈四太太美目投过来,波澜不惊地看了沈柔凝一眼。
沈四爷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朝四太太看时,正好瞧见她投过来的目光,心思一动,含笑问沈柔凝道:“凝儿想要爹爹当大官吗?”
沈柔凝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爹爹,其实凝儿就是想着,能离开村子看看外面世界里的风物是什么样子的。沈家村太小啦,凝儿最远就只到过后面的千鹤峰上,实在没意思极了!”
“而且,凝儿读书时候,看到书上说外面风俗人情千奇百怪,十分有趣,心生向往呢。”
快十年了。
她的耐心也要消磨殆尽了。
沈家村这样与世无争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归隐养老当然是最好的地方。但她如今却还只有十岁。未来还那样的漫长。
总不能,才一出生,就开始了一辈子的养老。
总要出去看看。
☆、005 心念起
沈四爷听了沈柔凝说罢,若有所思。
“哦?凝儿都读了哪些书?”沈四爷回过神,笑着问道。
“就是从藏百~万#^^小!说拿出来的那些呀。”沈柔凝道:“《风物志》、《见闻录》什么的。书上说,东方有大海,一望而无际,波澜壮阔,让人心折;南方有深泽,有各种猛兽毒虫,外人却步;西方有沙漠,黄沙漫天,不辩方向,却有骆驼这种牲畜能月余不吃不喝负重行走;而北方的冬天九月份就会下大雪,直到次年三四月里才会冰雪消融……”
“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