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由纪子的照片,就再也忍不住了。”少女用班主任递过来的手帕捂住脸。“很悲伤,很悲伤,什么都无能为力了……”少女呜咽着说,眼泪又流了出来。
“我想是那孩子。”矶部以视线指出少女。
“不对。”村木干脆地否定。“那孩子才是最悲伤的。喏,稍远处的那个。”
矶部朝矶部悄悄指示的地方看去,只见一个戴着银边眼镜的娇小少女离开西装外套的集团,独自一人伫立在那里。她的前牙有点突出,笑起来一定很可爱,但现在却紧抿着嘴唇,毫无表情地凝视着正门附近。
“是她吗?”矶部感到困惑。
“她不是没在哭吗——你是想这么说吧?”村木耸耸肩:“不行啊。你总是只看脸。这次的关键也是手,看她的手。”
矶部注视着少女的手。因为两手太过用力紧握手帕,少女的指甲变得苍白,双腕在微微颤抖。
矶部禁不住将手贴在额头上。
“怎么了?”村木问。
“没什么。”矶部露出难为情的笑容:“觉得修行还不够啊。”
矶部心想,这样看来,自己对发现遗体的青年抱持的怀疑也是靠不住的。
被害者的棺木运出来了。樽宫一弘走在前头,扶着原木的棺材,旁边是将遗照抱在胸前的敏惠。
棺木快运到正门时,作为灵车的凯迪拉克看准时机开了过来,后车厢打开,将棺木安置进去。
敏惠在灵车前作了最后的致辞。
“今天承蒙诸位为了小女劳步至此,非常感谢。”敏惠依然抱着女儿的遗照,语调清晰,方寸不乱。
这也太冷静了吧。矶部心想。但他马上又想到,“你总是只看脸”,便观察了一下敏惠的全身。
首先是手的情况。敏惠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结婚钻戒,白金底座上镶嵌着小巧的钻石,显然价格不菲。那双手在颤抖吗?没有。在紧握着遗照吗?也没有。手指关节和指甲也是正常的颜色,只有青色的血管浮现出来。
敏惠怀抱的黑色相框里,被害者在微笑。往下看,裹在黑色和服下的脚也没有颤抖的迹象。白足袋【注2】上系着白木屐带,足尖恰如其分地并排稳稳踏在地面上。
矶部抬起头,重新打量敏惠的脸。她还在继续致辞。
“……由纪子曾非常努力地生活过,虽然因意外的不幸而中断,但她迄今为止的人生决非没有意义……”
积极生活过的少女与母亲长得十分相似。根据报告书,敏惠应该是三十七岁,但她看上去明显比实际年龄年轻五岁,眼梢上扬,唇上的口红涂得很好看,视线笔直向前,不知是在注视着吊问者,还是要眺望别的什么事物。
她的声音很坚定,致辞的内容也很明了。——是不是过分明了了呢。
结果,矶部还是无法从敏惠的样子作出判断。作为警察的修行不够啊,矶部再次感叹。
敏惠致完辞,乘上了灵车。灵车朝火葬场出发后,吊问者也陆续离去。
矶部想,不妨问问村木的意见。 棒槌学堂·出品
“做母亲的太冷静了?”村木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沉思了一下:“确实如此。你这一说,我也觉得她有点坚强过头了。”
“被害者的确是她的亲生女儿吧?”矶部问。
“嗯,她应该是和带着儿子的男方再婚的。刚才中途跑出去的健三郎就是先生那边带来的孩子,被害者是太太这边带的孩子。樽宫一弘在健三郎之前还有个儿子,但他已经离开夫妇俩独立生活了。喏,就是那个冲健三郎喊你要去哪的男子。”
“名分上的父亲如此悲痛,亲生母亲却泰然处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啊。”村木歪着头:“可能确实不自然,也可能她本来就是那样的人,我也搞不明白。”
“村木先生也有不明白的事啊,我放心了。”矶部笑道。
“那是当然了,我不可能看透一切。”村木苦笑:“不光是我,长先生啊,松元啊也是这样。在嫌疑犯面前,我感觉这家伙准是凶手,长先生或松元却直觉感到他不是凶手,这类事情要多少有多少。究竟哪边正确,只有老天知道。在没掌握证据前,我们谁也不得而知。”
村木转向矶部:“直觉和经验都很重要,但只凭这些是没法了解真相的。直觉和经验的作用只是引导你快速把握事实。所以,你也没有必要进行修行。”
“是这样吗。”矶部嘟哝说。
“嗯,是这样。依我看,我和长先生、松元直觉一致的时刻反而很危险。如果所有搜查员都深信那家伙铁定就是凶手,很有可能是犯了意外的错误。冤案就是这样产生的。”
村木向矶部微笑:“我对你的要求,不是拥有和我一样的直觉,而是坚持你自己的看法。”
这是对自己的安慰吗?还是作为警官发自衷心的教导?
村木朝会馆回过头:“喂,你看,专业人员正在干活。”
矶部回头看时,来时在停车场见到的葬仪社作业人员正在进行后期的整理工作。几个身材细长,好像也没什么臂力的年轻人竭力用两手抱起供花,依次装到卡车的装货台面。
作业人员驾轻就熟地来回奔走,会场一转眼就整理好了。
【注1】十一月十五日是日本传统的七五三节,有5岁男孩、3岁和7岁女孩的家庭,父母必定给孩子穿上鲜艳的和服去参拜神社,祈求神灵保佑孩子健康成长。
【注2】穿和服时搭配的日式短布袜。
第十三节
我待在厨房里,一边留心着煤气灶上锅的火候,一边试图回忆起那天发生的事情。樽宫由纪子与谜样男子见面的那天,发生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我竭力想将零星的记忆串到一起。
已经是将近一个月前的事了。十月中旬,下午五点半左右,那男子通过自动检票口,快步向樽宫由纪子走来。
样貌我记不清楚了。两人当时说了些什么呢?
“抱歉,迟到了。”男子道歉。
“才晚了两分钟而已。”樽宫由纪子浮出和遗照上同样的微笑:“也没久等。”
“这样啊,那就好。”
“我们去哪坐坐?”
“我是哪里都行啦。”
“那去吃点汉堡包什么的吧。我肚子已经饿了。你请客?”
是不是确实这样对话的,我也没有自信。说不定大半都不是来自记忆,而是我的想象。
之后,两人进了车站北边的快餐店。这一点是确定的。我尾随其后,在二楼的座位上观察着两人。
两人相对而坐,说着什么,但我听不到内容。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樽宫由纪子听来很快乐的笑声。那一瞬间,明朗的笑声透过店内的喧嚣传了过来。我心想,她也会这样笑啊。
那时男子是什么反应?感觉他是回以微笑,但不太确定。我全神贯注在樽宫由纪子身上,对男子几乎没加注意。
锅里的黑色液体煮得翻滚起来,散发出异臭。
我从告别仪式回来路上买的五包和平牌香烟,纸已经簌簌碎裂,溢出的烟草叶在沸腾的泡沫中浮沉。
我用汤匙舀了勺烟草汁,喝了一口尝尝味道。太苦了,脸都扭曲了。这么苦的东西不可能喝得下满满一锅。
我想了想,用滤茶网把煮汁过滤了一遍,丢掉烟草叶,放进足够的砂糖,继续熬煮。整个厨房充满了刺鼻的难闻气味。
那个男子会是谁呢。我站在煤气灶前再次开始思索。樽宫由纪子在家附近的车站前等待的男子。一起在快餐店里谈笑的男子。能令她笑出声来的对象。
烟草的煮汁已经熬到了半杯份,我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