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我娘家的人也太善良了,太好说话了,也没有人想起去找一找王长安,让王长安把责任负起来,却把我的事一股脑全揽在他们自己身上,娘家人觉得我困住了,投靠他们也是应该的,他们就这样全心全意地服侍我,给我做骨头汤喝,给我端屎端尿。
但是,我毕竟还是王长安的妻子啊,可怜我娘家人居然没有一个人说起过要去找找王长安,让他来承担一点他应该承担的责任和义务。
姐姐从公安局回来后,姐夫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给她压惊,我再不好意思在姐姐家住下去了,于是哥哥就给我了一把钥匙,让我住在了芳草巷那间没水没电的小黑屋里,我在那里度过了一整个冬天。
和邻居家老寡妇的官司还是得由姐姐出面。姐姐跑了好多趟之后,终于辗转找到了人大的主任,这位人大主任叫李振宇,是一个知识分子出身的人,据说,他以前是矿务局的工程师。他戴着一副眼镜,操着一口江浙一带的口音,瘦瘦的,果然一付儒雅的学者模样,跟姐姐前面遇到的人大副主任气质大为不同。——那位矮矮胖胖的副主任只听姐姐说了一句“反映问题,”就把姐姐领到以前姐姐和父亲去过的那间大房子,用手随便指了一个人,就再也不管不问了。
而这位人大主任却很有耐心地听完了姐姐的叙述,并且当场看了姐姐带来的材料,看了看照片和砍破的白衬衣等,当他看到父亲一脸沧桑的照片时,目光在父亲的照片上停留了下来。
“你父亲有多大年纪了?”他问。
“有七十多岁了。”姐姐说。
他又问父亲老家在哪里 ,哪一年到的矿务局,在哪个矿工作过,姐姐一一做了回答。
李主任说,秦州矿务局的十几个煤矿他都工作过,他在矿务局待了大半辈子,矿务局的情况他比较了解,矿工们当年大部分是从河南,安徽,江苏逃难来的农民,下了一辈子井,能活到现在很不容易。
姐姐告诉李主任说父亲就是从河南逃荒来的,黄河大决口,父亲失去家园,跟着他哥哥一路逃荒,后来听说陕西招下煤窑的,就来到了陕西。和他一路来的老家的一大群老乡,现在没剩下几个人了。父亲的哥哥早十年前就因为下井得了矽肺而很早就去逝了。邻居家的老太太的男人也是在井下事故中死去的。
李主任说两家都是矿工,多不容易呀! 何苦要这样闹来闹去的。她对姐姐说:“你放心好了,这个事情我明天就去找赵冬梅 ,跟她谈,叫她撤诉。正好这几天审查代表资格,她会听的。”
姐姐问什么时候来听个信。李主任说:“不用来了,这个事情问题不大,不过你到后天,到小李那去一趟,把你的材料带回去。”
啊,谢天谢地,折腾了几个月的事情就这样在十几分钟内解决了,真是感谢这位好心的李主任啊!
在姐姐去找李主任之前,父亲还拉上母亲去找过法院的院长,院长对父亲说:“铁证如山,我如果不能依法办事,我还当什么院长?”
象父亲所预料的那样,院长果然不听那个“老太太”律师的话。如果法院真的要坚持“依法办事”,把我弟媳的弟弟法办了,判刑了,谁都会认为是我惹得祸,我是个罪魁祸首,那么,我的罪孽可就深重莫名了。我将在弟弟,弟媳,以及所有的娘家人的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这个沉重的十字架将会把我压垮,将会折磨我一生,让我的心灵永不安宁。
第十八章 好我的你呀!
王长安啊,王长安! 好我的你,我的夫! 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用了这么多的文字讲述我在娘家的这番经历,是因为我一直没有机会向你讲述 。你也一直没有给我提供让我讲述的机会。
现在我要再不说出来,恐怕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给你说了。
当我在娘家住的近乎大半年的时间里,你很少来过。大概也就来过三次吧。
一次是你来领孩子,你把孩子领走之后好久没有来过。
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甚至连踏都不愿意踏进去的房间,我是在那里怎样生活的?一个个闷热难耐的夜晚,我又是怎样度过的。那些吸满了血的蚊子鼓动着肥大的屁股,在我身边嗡嗡地叫着,我是怎样一次次爬起来打死那成群结队嗡嗡叫着的蚊子,在土墙上留下我的一片片血印。
在那个只开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窗户的房间里,当黑夜笼罩一切之时,我也就被无边的黑暗所吞没,我看不到星星,看不到星星在眨眼睛,我也看不到月亮,看不到月亮是残缺着呢还是圆满着的。我也见不到月光,见不到那如水的月光轻柔的流淌着的样子,有时,我似乎听到了月光流淌着的声音,但当我侧耳聆听之时,那美妙的声音却又消失了。
我也看不见外面人家的灯光,当我一觉醒来,发现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 ,我一时想不起我究竟是在哪里?为什么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觉得我象是在梦中一般。梦中,我穿越时间的隧道,乘坐着时空机,来到了洪荒未启,混沌未开的原古时代,我蜗居在鸡蛋壳一样的混沌世界里,天地不分,没有天,也没有地。没有河流,没有羊群,没有高山,没有平原。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暗,无边无际地黑暗,象海一样宽的黑暗 。
我被这样黑暗吓得常惊出一身的冷汗来。
黑暗中我会产生一种幻觉,我听见有人在撬我的门上的锁子,那种用铁链子拴着的锁子。我看见一个人向我走来,手里拿着一把凶器,他就要走到我的床头了,我屏住呼吸,装着睡着了的样子。我想起有人曾告诉过我的话,当小偷进入你的房间时,千万不要出声,一出声小偷就会杀死你。不出声,小偷拿了东西就会悄悄地溜走。所以我一直不敢吭声 ,我感觉我特想咳嗽,越是憋着不让咳嗽,却更想咳嗽。我就这样凝神屏息着。好象小偷走到我跟前,趴在我脸上看了看,当小偷看着的时候 ,我的心是多么紧张地在咚咚地跳呵,象是打鼓一般。
可是小偷怎么忽然又不见呢?他什么时候走了的呢?我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我之所以会这样神魂颠倒,心惊肉跳,是因为有一件很具体的事情就发生在我的身边。
我的一个小学同学,也象我这样住在后面是窑洞,前面是平房的那样的房子里,其实就跟我住一排,不过她住在靠北头的地方。
我们这种地方的治安是极其不好的,人称这里是秦州的“贫民窟。”房子低矮,显得又破烂又古老,弥散着一股鬼鬼祟祟的阴气。各家都在门口乱建乱盖,使出行的道路极其狭窄而又曲里拐弯,恰为小偷出没其中提供了便利。所以那地方天然的成为了小偷的天堂,小偷在那地方如鱼得水一般,屡屡犯案,屡屡得手,却又屡屡不被公安捉拿住。
那个女同学,小时候头发总是乱蓬蓬的,她妈多少天也不给她洗头。 她被同学们叫做“虱子窝” 。
有一天,一个小偷溜进了她的房子,她分明看见小偷在翻箱倒柜,她喊出了声,小偷上去掐她的脖子,她便昏了过去。醒过来以后,她便神经错乱了。整天一会哭哭啼啼,一会大喊大叫。
在夜晚,我一想起我的这个叫做“虱子窝”的可怜同学,我便产生莫名的异常可怕的幻觉和臆想。
你第二次来得时候,是和邻居家打了架以后,我被砍了三刀,虽然没有伤住要害之处,但想起来也挺后怕的。你被弟弟找了过来。你来的时候,是和那个收苹果的个体户老板一块来的。
你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下事情的经过,说你正忙着呢,车在马路上停着呢,不能停时间长,警察逮住了罚款呢。说着你就走了。那个个体户说了句:“妹子,你真行,看你还不咋咋,挨了三刀哩,要搁着我吓也吓死了。”
随后家里面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你从来没有问过一回。你不知道邻居家告状的事,你不知道我在家里找来法律书籍如何地刻苦研究,如何地用心地去写答辩状,写反诉状的情景,你不知道我怎样受到家人的埋怨,以及我的心里为这种埋怨所承受的难以言传的复杂的痛苦。
因我而起的那场官司,持续了那么长的时间,曲曲折折,经历了那么多惊心动魄的细节和过程,你全不知道。
我在这一过程中的焦虑,愤怒,绝望,伤心,还是喜悦,兴奋,欣慰,激动 。我是犹如困兽般在做求生的决斗,还是在绝望的深谷中心如刀割。
你全不知道。
当我写着这段带给我以无以言传的巨大精神折磨的经历,而痛哭流涕,不得不停下笔来的时候,我恰好看到了香港《凤凰卫视》的“文涛拍案”的一期节目,这期节目讲得是安徽阜阳市的什么县的一个农村,一个叫做王清萍和王凤枝的两姐妹,因为搬家把车停在了邻居,一个叫做吕淑敏的人的家门口,这个姓吕的女人嫌车子停在了她家门口,为此,发生了一场打斗。
没有想到姓吕的女人,从医院搞了一纸假证明,声称吕的小脑出现问题,鉴定为“轻伤”,结果凭着这纸假证明和吕在司法局的亲戚,姐姐王清萍被送进了监狱,判处一年有期徒刑,王清萍在坐监狱的第三个月时,精神分裂,成了疯子,不吃不喝,也不知道穿衣服。妹妹王凤枝退了刚订好的婚事,走上了一条艰难的上访之路。从1978年到2005年,王凤枝上访了27年,扒火车,睡马路边,耗尽了一生的精力,才使冤案得以平反。
王凤枝在节目的最后说,“多少钱,能换回我姊妹俩个的一生一世,一生一世啊!”
当我看到最后,听到那一声憾人心魄的“一生一世”的几个字时,我的眼泪也禁不住流了出来。
想到我和姐姐所经历的这场官司,也是多么得令人后怕,我们经历了那么长时间的心灵和情感的种种煎熬,虽不是“一生一世,”但也那样的刻骨铭心,不堪回首啊!
不知你是否替我想过,打官司的诸多情形,诸多过程,诸多细节,我在这诸多的情形和过程中是怎样度日如年地熬过了那一个个痛苦不堪的漫长时日 。
你想过没有想过,我的脚受伤了,我无法行走,我怎样的吃,怎样的喝?你没有问过。
我的娘家的亲人们除了每天弄一些白腾腾的骨头汤让我喝以外,他们个个都陆续地给我买过一些补品和猪蹄子一类的他们认为是长筋骨的东西。连我老家舅舅也从郑州专程赶来,给我带来特制的草药,装在一个陶瓷葫芦里,敷在我的伤脚上,他还在一个碟子里倒上酒,点着了,在咝咝燃烧的火苗中伸进手,沾着带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