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说:“先生,能不能让我替您做点什么?”然后声音嘶哑、颤抖地又补充道:“磨剪刀、编篮子、做扫把、修雨伞或补水壶之类的,全部只要换一餐热食和在棚厩里过一夜。您行的是一件善事。”
那个农夫惊讶得合不拢嘴。看到这样的景象,他摇摇头笑说:“你这是什么奇怪的森林小妖精。拜托,别这样跳来跳去,你会像冰一样碎掉的。来,进来吧。”
但并不是每次都这么顺利,有几个农夫还是拒绝了卢卡。也许是凑巧,但总之让卢卡觉得似乎是这样:农家越小,他受到的招待就越热诚,得到的工作报酬也越慷慨;农家越是富有,就越粗暴、用越廉价的工钱把他打发走。还有一个富农,在卢卡说要帮他补锅后冷讽地笑了笑,走回了屋里。卢卡心想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正想离开,但那农夫又走出来,右手拿着三个崭新发亮的搪瓷锅,左手也是三个。“我在新工厂买的这些锅并不比你那几下可笑的补工贵。”他得意地说,还把锅弄得哐当响。“现在你可以看到,你们这些吉卜赛无赖的处境了!”卢卡只是点个头,转身离开。没走多远,那农夫在他背后喊说:“你干吗在大冬天跑来这里?你们不是春天才来的吗?而且不都是拖着一整个家族吗?你怎么会单独一个人?”卢卡边走边回头,用比那农夫更响亮的声音嚷说:“去新工厂买你的答案吧!”
第一部分 第11节:雷苏拉提马戏团(2)
在那时,大部分的农夫还是理解那些流浪者的工作价值的。他们喜欢叶尼西人讲的那些精彩故事,它们能让饭桌旁的小孩们很兴奋。卢卡?雷苏拉提也是如此,同样懂得说故事的艺术。譬如,他描述一支扫把离奇的由来:那扫把在他拥有之前就曾经为一个老巫婆工作过,她骑那扫把飞越宫殿和城堡,而她的好心灵还留存在扫把的纤维里,家里的主妇很快觉察到这点,因为只有这把扫把在扫院子、大厅和所有地面时,几乎是自动的。“跟你们叶尼西人买的东西,没有一样不是黏着一个故事的。”主人笑说,“如果你们再来几个人,我们所有的用具都会被施了魔法。”
同样没那么神奇的还包括卢卡宣称的手艺,他其实没办法真正做到他说的那些,他这辈子还没修过一把伞,也没补过任何一个锅。他真正会的只是编篮子,还有即兴编故事,这两样都是跟他祖父学的。但是,那些他只看过别人做过的事,他也会动手去做,而且似乎也总能搞定,虽然只是凤毛麟角。
在每个村子、每个城镇的农舍,卢卡都会问:“那个‘鼎鼎有名的雷苏拉提马戏团’有没有在这附近停留过?”但没人听过这个“有名”的马戏团,更别说看过他们的表演。几个月过去了,他越来越觉得不安,于是他问的不再是“鼎鼎有名的雷苏拉提马戏团”,而是“雷苏拉提马戏团”。又过了几个月,已经是夏末,卢卡还是一无所获,按捺不住的他只好再改变问法:“有没有哪个马戏团来过附近?”如此一来,命中率暴增,让卢卡心中又燃起希望。
他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马戏团。有些在他看来怎么也算不上是马戏团,对他来说,那些只不过是几个可怜的自称为马戏表演者的人在做杂耍。他们其实只是,譬如说,勉强能在绷紧的两米高的钢索上平衡,同时耍几颗球,如此而已。不,马戏团不能只是这样,它必须是更大、更热闹、更缤纷、更大胆、更有异国情调的,卢卡这么觉得。总之一句话:一个真正的马戏团必须像他堂叔的那样。而他一定要找到这个马戏团,绝不放弃。
在那之前,他满足于自己的马戏表演。他不再只是做做扫把、编编篮子或给它们加上故事而已。他也练了一些技巧,能让扫把在空中漂亮地旋转,然后再优雅地接住它。他玩耍大大小小不同样式的篮子,在表演的高潮和结束时,他让篮子一个叠着一个落在头上并保持平衡,让一米高的摇晃的篮塔不会掉下来。后来他觉得这些技巧还不够吸引人,于是他在身体跳跃摆动的同时,又把祖父的老口琴夹在嘴里,配合忙碌的动作吹出旋律,观众看了很喜欢。
此外,他也从马戏团得到灵感,开始卖起一种新的畅销品:大象油。卢卡?雷苏拉提宣称这种油非常补,因为是来自地表上最强大的动物。但他其实只是在一般的猪油中加了磨碎的药草加以搅拌后售卖。卢卡对自己说,这绝对和老祖父的高尚的道德观念没有冲突,毕竟要顾及到每个笨农夫的愚蠢是不可能的。基于同样的态度,他还卖另外两种更狡猾的产品:圣母玛利亚的眼泪和来自圣母胸部的几滴奶。
第一部分 第12节:雷苏拉提马戏团(3)
在铺满炽热沙子的马路上,马队所拉的车子上头写着“卡罗索马戏团”几个大字。光是十几辆马车扬起的飞尘就让卢卡?雷苏拉提赞叹不已,他心想,他堂叔的马戏团就得像这样。第一辆马车前,真的有两只大象被驱赶着,在那庞然大物后头,跟着几只斑马、骆驼,甚至还有一只长颈鹿。在一个车笼里,有几只猩猩抓着栏杆闲荡,另一辆车笼里有狮子,还有另一辆载运的是老虎。没错,这是一个真正的马戏团。
“你们要在哪里停留?”卢卡追过去,大声问最后一辆马车上的两个小伙子车夫。
“马尔策辛。”其中一个回答说。
“马戏团团长叫什么名字?”
“车上不是写了吗?你不识字啊?卡罗索!”
卢卡?雷苏拉提并没失望。因为他根本不敢期望那会是他堂叔的马戏团。至于识字?是的,他识字,和他祖父不同。不过他祖父虽然无法看书,却懂得看脸。“卢卡,我跟你说,一个人的内心会呈现在他脸上。”以前他们一起挨家挨户兜售篮子时,他祖父有时会这么说。两人约定暗中做手势来证明,当人家的门一打开,祖父会做手势让孙子知道。如果祖父放在裤管旁的手是张开的,就表示对方是个诚恳的人,会有好生意,或至少会有个友善的回应。如果手握成拳头,则表示那是一个难以亲近、内心不满足的人,生意会不好做,八成是没指望了。在卢卡的记忆里,祖父没有一次是错的。
几个小时后,马戏团队伍抵达了他们在马尔策辛的驻扎处。没过多久,快步走得满身大汗的卢卡也跟着到达。他没休息,而是观察一辆又一辆的车子,然后终于看到那个人——一定是他,马戏团团长,卡罗索先生。那人长得不高,也许不到一百七十公分,瘦瘦瘪瘪的,大概四十岁左右,鬈鬈的黑发,上翘的八字胡;头上戴顶黑帽,身穿白衬衫,外搭黑背心,下身穿着一条黑裤,脚下则是擦得闪闪发亮的低跟黑皮鞋;嘴角叼着一根维吉尼亚雪茄,看起来比较像是咬着,而不是抽。卢卡紧张得忘了自我介绍,劈头就问:“卡罗索先生,我能在您这里工作吗?”卡罗索身体靠着漆成红、黄、蓝三色的木制拖车屋,两臂交叉抱在胸前,似笑非笑。这让卢卡更加无法判断,他心想,也许这个人真的是用一种很独特的方式在咀嚼雪茄。“你会什么?”马戏团团长问他。卢卡不想被拒绝,所以他像一路上颇为自信地那么回答:“都会,我什么都会,卡罗索先生。”
“什么都会。”马戏团团长若有所思地重复卢卡的话,表情特别得让人难忘,“好,既然你什么都会,那就从打扫女厕所开始吧。”
这样的工作并不是卢卡加入充满刺激的马戏团后想要做的。不过他很确定,如果祖父看到这个人,会张开手掌放在裤管边,所以卢卡并没放弃:“卡罗索先生,如果您真的希望那样,我会去做。但我请求您,给我一个责任更重的工作。”看来,这么说是很得体的,卢卡高兴了起来,因为马戏团团长开始微笑了,毫无疑问是在微笑,不可能只是在咀嚼雪茄。
第二部分 第13节:雷苏拉提马戏团(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