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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汗浸湿了花妖里衫,冰蓝色长发蹭乱了一床,黏黏糊糊的贴在身上、脸上,好不难受。花莫漪素来爱洁,此刻叫他一身是汗的躺在那里,没有干净衣衫替换,心理上的压力和痛苦又深了一层。他再不能容许自己这样脏兮兮的蜷在那里,一咬牙,撑著那沈甸甸的 肚腹,艰难而缓慢的自床上抬起身。
姿势的改变,好像让孩子更加有了可趁之机,在花莫漪抬身的瞬间,朝下猛力一蹿。花妖当下痛得紧咬住了唇瓣,一缕血丝染红苍白唇角:
“呃唔……”
低头,颤颤巍巍的去捧扶那像要掉下来的彭隆腹间,嘶哑著声:“佑儿……莫闹……”一时间竟也想不出更多的安抚孩子的话语,只说了两个字“莫闹”就僵直在那里,孩子自然不会肯卖他面子,还是活泼的动个不停。
佑儿想必是害怕了,被抛在这孤立无援的、空荡荡的密室里,孩子应该是本能的害怕了。若是陆小念在……二殿下咬著嘴唇快要滴出鲜血来,若是小白脸在,佑儿一定能够安安心心的待在他肚子里,而不会这般三天两头闹腾,孩子也感染到了生身之人的不安与绝 望罢……
花莫漪委实不想在饱受折磨时回想起关於陆小念的记忆,小白脸的存在应该是温暖的、阳光的,总能带给他安心和快乐,而并不适合被他在这样悲惨又凄凉的境遇中想起。他努力想扫去虚弱的依赖心,但腹中再次毫不妥协的硬痛起来时,花妖满心想的,却依然是 那道挥之不去的绯红色身影。
“啊、呃……”按著逐渐发硬的腹部,花莫漪艰难的喘息,慢慢移下床,撑著酸乏不已的腰腹,在一片黑暗中摸索找寻羽巯有无留下任何可以克制这股可怕腹痛的药物。
屋中并无任何可以扶手之物,花莫漪走了几步,便双膝发软,痛得只想抱住腹部跪到地上。脑海中有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在催促他,教他意识到这种慢慢密集起来的疼痛并不寻常,如果他不能找到一两样药材适时予以安抚,很有可能会出现他决计不想面对的局面。
二殿下咬著牙,一头是汗的忍著渐渐猛烈的宫缩,顺著墙边摸索行走。这样走动的姿势其实更加便利於孩子往下,八个月的胎儿因为羽巯前期的药物补助,将养得非常有力气,花莫漪这样摸著墙边走动,胎位就顺势不断下沈,没有做足充分心理准备的花妖,只觉 得腰胯都像要涨裂了开来。
“唔……”一个踉跄,紧紧靠住墙根不敢动弹,花莫漪没有摸到一星半点的安胎药物,却是在这场历经了一刻锺的走动中,猛然感觉到了双腿间滴落的潮湿。他瞪著什麽也看不见的双眼,低头看著自己凸隆的腹部,寂静密室中只听得到急促跳动的心脏声响,声声震动 著耳鼓。
是错觉……一定是错觉。
他对自己说,或许是痛得太过,冷汗顺著後背流到了地面;那双腿间陡然产生的濡湿感,一定也是因为冷汗顺著腿根流下而造成的错觉。
那一滴滴液体还在不停歇的往下渗流,花莫漪大脑一片空白,许久回不过神。
直到再一次密集的、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剧烈抽痛,骤然从腹底急急袭上身,顷刻把孕夫掩耳盗铃的心思全盘击碎。花莫漪托扶著腹部的手,同时感觉到了那处陡然变得坚硬得如岩石,孩子像是终於攒足了最後的力气,狠狠向下一搅──
花莫漪全身剧烈颤抖起来,想要去安抚腹里大闹天宫的孩儿,却是发现自己揉腹的手软软的没了力气,只能跟著那阵阵加促加急的疼痛,不由自主的呻吟出声:“嗯……呃啊──!”
那个原本只在意识深处模糊提醒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最不愿面对的现实赤裸裸剥落在眼前。
羽巯无法再度替他安抚腹中孩儿的躁动,他尽他所能拖延了他的产期後,如今已是一筹莫展的离去。他被独自一人遗留在这间不会有任何人来的密室里,而佑儿──佑儿再耐不住等候,要提前两个月降世了。
“陆小……念──”花莫漪轻轻喃语,腹中爆起的锐痛让花妖淡紫色眸子蒙上了一层氤氲水雾,他却恍然未觉,只轻轻喊著那不在人世的名字,“你看……我们的佑儿,要出来了……”
新生命降世带来的再强烈苦楚与疼痛,又如何及得上,想到共同孕育腹中骨肉的另一人已不在世间时的那种痛彻心肺?
花莫漪顺著墙角,托扶著正渐渐加剧宫缩的腹部,慢慢滑落下地,视线所及,仍然看不清一团漆黑的屋内任何事物,视野里晃动的都是陆小念温柔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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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念来赴约时乘骑的那匹骏马并未拉著车辇走远,就悠闲的停在堤岸边吃著青草。羽巯抱著毕染自那驾马车旁经过,虽曾略微动念想要借助马力,转念一想,若是花妖族的人在马车上动了手脚,循迹追踪而来的话反而会露了马脚,便忍痛弃诸不用。
他自然也不会好心到带著毕染再返回那间关押著花莫漪的密室,羽巯心中比谁都明白,二殿下早在他离开时便已阵痛发作,此际缺了安胎药的假性安抚作用,差不多也该要破水了。那处街道密巷空无一人,本就是族人寻来作为最後藏身的隐秘场所,陆小念再能上 天入地,没有人指引,定然也找不到那处经过花妖国士兵几十遍搜索仍然没有暴露的隐蔽密室。
这一个多月来,花莫漪腹中胎儿被羽巯催养得非常强壮,花莫漪很有可能因为尚未足月,身体没有打开,而陷入生不如死的难产痛苦中;最好的结局,也莫过於孩子一人活下来。但即使最後给陆小念他们误打误撞找到密室所在,大概也是很久以後的事了──花莫 漪拼死产下的婴儿,届时也只会是一具森森白骨。
羽巯冷冷的想著,这样的尾声,亦算给惨遭屠灭的所有族人和受尽凌辱的少主报了仇。
他将早就准备好的头巾给怀中抱著的少主戴上,遮去毕染虽然清秀但仍看得出是年轻男性的面目;自己也戴了顶宽大斗笠,乔装成一名普通百姓,正扶抱著自家患病在身的夫人赶夜路去找大夫寻诊的路上。
他挑选的道路经过精心设计,远避人烟,又正值薄暮时分,夕阳垂落极快,街上即便有三五行人,也都在落日余晖中匆匆急於赶路归家,没有谁有兴趣去多看他一两眼。
毕染最初布局潜入花妖国时,分发给族人令他们铭记在心的山水路观图,羽巯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对於花妖国的地形,甚至可说比寻常花妖国百姓还要熟悉。他很清楚哪条路能够通往边境,哪条路与官兵擦身的几率大,又有哪条路通往不老林。
是的,不老林,那是花妖国恭迎贵宾的入口,最危险的地方或许反而是最安全。
两三点星子缀在夜空,清冷的眨著眼睛。夜风起了,羽巯不觉得冷,怀中毕染却瑟缩了,身子轻微的发著颤,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肤起了一层薄薄的小疙瘩。
这般孱弱的表现让羽巯心里又是一痛,不知被花妖王掳去的这短短时日,少主究竟受到了怎样不公正的待遇?便是他们囚禁这些花妖皇族的时候,人人胸中满腔恨意,都不曾对他们施与过任何凌辱!
他将毕染面上头巾再捂紧一些,只让他露出口鼻呼吸;自己抬起斗笠看了看四周,想找个稍微避风的地方,让少主歇歇再赶路。
此际他们已避开了道路,在一片旷野中行走,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荒草丛生,凄冷星河高悬。正要低声问毕染要不要在一处大石後歇脚,忽然那一直半垂著眸子的人,紧紧揪住了他胸前衣襟,身体也更加剧烈的发起抖来。
“少主?”羽巯不明其意,怀中人却抖得更加厉害,似乎想要不顾一切推开他跑掉的样子。青年只得一头雾水的紧紧抱住他腰身,想要再进一步询问,一转眼,却蓦然发现了毕染惊颤的原因。
一袭绯红色袍服的俊雅青年,眉目含霜,冷面如冰,自十丈开外缓步向他们走来,一步步沈稳如松,脚下不见发出任何声响,却是一步步都踏出了浓烈杀气。修者浑身蕴著的泰山压顶强烈之势,扑面逼重,压得羽巯竟是半天喘不过气来,抽身想退,双足却像钉在 了地上,竟然半分挪动不得,只心惊肉跳看著逐渐步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