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乐已到了门口,轻声唤道:“殿下,殿下。”
“进来吧。”他道。
喜乐推开门,英华端着热水,身后跟了一列捧着衣物的宫侍鱼贯进来。一阵窸窸窣窣后,宫侍们放好东西,都轻手轻脚退出去,只留下喜乐和英华。
喜乐挑开床帘,再唤着:“殿下,请起。”
唐礼抬高手,让喜乐小心地把他扶起来。他表情木然,眼神空茫,对英华举到他面前的今天要穿的几套备选衣服之一置之不理。
似是过了很长时间,他从自己飘忽的思绪里回来,才发现英华和喜乐两人一直跪在他跟前,一人一套衣服捧过头顶,等候他的选择。
两人手臂早就酸痛,却是纹丝不动,神情都是保持着一模一样的沉静。只要殿下不发话,他们就没有任何资格挪动分毫。
唐礼伸手挑起英华手里的衣服,两人立马起身,手脚麻利动作轻柔替唐礼着衣。
“父皇他,”唐礼沉默了半响,还是开了口,“昨晚在哪里?”
喜乐瞥眼英华,英华跪下去给唐礼整理袍子褶皱,他只好小心禀报:“昨夜里,陛下去了……去了猓Γ钡礁詹挪爬肟!?br />
刚才才离开啊……就是说,父皇在那里过夜了。难怪不到自己这边来。
唐礼漫不经心想着,没有察觉到自己眼里的狠厉。
英华和喜乐不安的看看唐礼,对望几下,不约而同保持沉默。殿下对陛下的心思,他们是知道的。只是,就算知道,他们也无权置喙。
但,殿下前几天那样高兴,现在却这副模样,实在是让他们感到……心疼和,害怕。
殿下的心肠到底是怎样,他们两个近身的人自然远比其他人都清楚。最近,绝对不能让殿下有一点点的不快,只怕也得给下面的人好好敲敲醒。殿下惩罚人的法子多了去了,而手段怎样,说句不好听的,令人发指都还不足以形容。如今这副样子,但凡一点小错,只怕……
两人不由微微哆嗦一下,都从彼此眼里看出了相同的决心。
“殿下……”英华犹豫了半天,道。
唐礼眼珠滑过来,盯紧她。
她冷汗突然就冒出,不由吞咽了几下口水,才颤抖着继续道:“殿下,您脸色不太好,用不用请御医来看看?”
“不用。”他转开,凝紧床前摆着的一溜紫木架上某个雕花,仿佛想把那雕花看平了。
“殿下……”
“我说了不用。”一句陈述句,足以让两人“噗通”跪下,前额抵地,大气也不敢出。
唐礼今天不用去练武场,所以换回了常服,一身是长袍广袖,云英留华。
他照常去跟临妃请了安,用了些早膳后,失了去先生那里的兴致,便随便在宫里逛荡。
深冬的皇宫,满目的冷硬枝杈,断桠残雪。踩上去都是“嘎吱嘎吱”,让唐礼生出一种摧残的乐感。这感觉,让他的心稍稍好过了些。
其实英华说的没错,他是该找个御医看看。他早晨窥到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的人时,不禁冷笑。这就是自己现在的样子吗?还真是……难看。不过脸色难看而已,还不算什么。
这里……
他又按住自己心脏的位置。
这里,才是他需要看御医的地方。不知道里面是出了什么问题,总是一阵一阵猛烈收缩,让他几乎喘不过气。痛?不对,他很清楚心痛是什么滋味。而现在,并非是心痛。至于到底是什么,他没心思知道。
要是,要是是心脏出了大问题,像那个十五皇弟一样活不了多久就好了。如果御医来说,自己活不过明天之类的,就更好了。那样的话,父皇一定会来的吧。坐到自己的床边,握住自己的手,眼里只有自己,心里也只有自己的话……那该多好……
他笑了笑,更加用力的压住心脏,用种想要挖出心脏般的狠劲,死死向下。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英华两人只差呼出声来——他们殿下脸上浮现出一种他们极为熟悉,也极为害怕的神情。
唐礼放下手,淡淡道:“英华,父皇现在在哪里?”
英华掏出个小哨子,凑近嘴边吹了几个无声的调子。这是受过特别训练的她和部分人才听得懂的暗声。她侧耳听了片刻,道:“陛下现在应该在尼未廊前。”
尼未廊……
唐礼脚下轻点,飞掠而去。
低温的风格外凛冽,加上快速移动,更是冷得刺骨。风如刀割,再恰当不过。
他第一次毫不掩饰自己的武功底子,调运了全身内内外外的力量,朝着那个方向去。
他突然很想知道答案。父皇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念头吻了他,又是带了什么样的想法,厌恶着他……反正都被厌恶了,不是吗?那么,在他如父皇的愿望死去之前,他应该能够得到答案吧?
老远,唐礼就把尼未廊上那个慢慢前行的人影刻进了眼里。
那个人一贯散着长发,身上是冬季里除了睡觉沐浴外就没离过身的厚厚的皮毛,双手拢在收了袖口的袖子里,据说是为了防止风灌进去,脚上也是加层加绒的长靴,或者他的怀里还揣着个精致却朴素的暖袋。
那个人还是永远都温温柔柔的笑着,即使是他自己一个人,也是笑容满面,眼里带了一种能融化万物的轻软,令人不由自主去相信他。
看见唐月的这一瞬,他恍然明白心里的怪异从何而来,他不是不心痛,而是——因为太痛反而不知道痛为何物了。
华唐 第29章 重。
唐月慢悠悠的走着,欣赏冬季里万物萧条。在这些枯萎的植物下,沉睡着惊人的生命力。只要春风一过,便是满目的蓬勃。
走到尼未廊尽头时,他听见了一声颤抖的呼唤。
“父皇。”
唐月停步,叹气,还是来了啊……他慢慢转过身去。他身后几步远的长廊上,少年孤零零站着,咬紧嘴唇,眼眶泛红,把自己紧紧看着。
唐月想,自己大概不会忘记这一幕了。自己养了十多年的孩子,他向来是问心无愧,但直到唐礼站在那里,用一种复杂到他看不懂却也觉得深沉浓厚的眼神与他四目相望时,唐月才恍恍惚惚觉得,他好像对这孩子做了些过分的事情。小礼身上笼罩着无比的委屈,无比的悲伤,跟无比的绝望。似乎已经濒临崩溃,只要再给一点点压力,这孩子就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彻底消散。
“父皇,”唐礼深深吸口气,他必须紧紧掐住自己,才能避免自己的失控,“父皇,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唐月还是笑着,点头,“你问。”
唐礼再深呼吸几次。他不得不这样做。他想过,在他见到了父皇眼里的……厌恶后,他跟父皇再见面时,父皇会怎样对他。只是那些里面,没有一种是现在眼前这般,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平静与温和,甚至连脸上的笑容都丝毫没改。
他听到自己要哭出来般的发问。
“父皇,那天,你到底为什么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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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希倚栏而坐,怔怔发呆。
她很少会到这道闵轩来,只是今日,不知不觉到了这里,不知不觉坐了下来。
道闵轩三面放空,一面靠山,本就阴凉。时值冬季,这轩地又高,对面几十株苍松,黛色参天遮断了眼界,树杈间露出碧瓦几匹,朱楼一角。水石清寒,凉意丝丝侵体。她不禁打个寒战,清醒了过来。
苦笑一番,却也无法可想,只得加深了笑里的苦意。
原因无他,她出得门来时,得了二皇兄叫人递来的条子,便孤身一人紧赶慢赶去了那条子上说的地方——式传堂。但到了地,却不见人影。
唐希这才觉着这人迹罕至,静然无声,心里簌簌的怕起来。莫不是又惹到了皇兄不高兴,皇兄整她来着?她也不敢随意乱跑,只裹紧了衣袍四下里望。
倏忽,一个人猛然从后面抱紧了她!
“啊——!”她吓得一哆嗦。
“小希,是我!”唐重不耐烦的加重了力道,勒得唐希痛呼出来,却也停下了慌张的举动和刺耳的尖叫。
“皇皇皇皇皇兄——!”
“别动!让我就这样抱一会!一会就好。”唐重恶狠狠地说。
“是。”唐希忐忑不安,被唐重这样紧拥在怀里,让她紧张万分。耳边的呼吸声,温温的气息,让她又觉得恼羞万分。可是唐重积威甚重,她又惧怕万分。一瞬种种情绪交杂,她只顾自己,便也忽略了唐重面红耳赤的样子。
“小希…”他低低念着这个只有两人单独在时才会唤到的昵称,百感交集。
“小希,我要成亲了。”
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