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想想,如今这样,也是不错。”崔子衿慨然道。
雍容点点头,至少如今他常常能见到武婉仪,而自己也日日伴在李隆基左右,皇后幽居,太子与三皇子的明争暗斗一时平息,安史之乱还远在数十年之后,若能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度日,何尝不是一种福气。只是怕连说此话的崔子衿也是不甘的吧,能明察世事的人,都是会不甘的,更何况自己还知晓将来。
二人闲语数句,各自归去。
回到容华殿,雍容只说困乏欲睡,打发了青芜与殿里其他的人,她才从床内取出一本装订粗陋的书,那是她依记忆写的玄宗一朝史事,因此事不便告人,写完之后,她也只好自己将一页页的纸笺缝成册。雍容倚着枕,一页页翻看起来,不过万余字,她竟看了一天。直到落日时分,青芜来催用饭,雍容才放下书。
夜色沉静时候,雍容闲步至观星台,似乎每到迷茫彷徨之时,她就不由得会来这里。二月夜风很凉,星辉熠熠如昔,想想初到大唐时这满天的星辰给自己的慰藉,一晃已经两年了,自己曾试图去改变历史,可历史却总又回到它既定的轨道,自己方感人力渺小,想要放弃这妄执想法的时候,李隆基却又任自己为国师,挑拨起自己的那点不甘来。自己也曾试图去爱,甚至就要不顾历史倾心相许,可他毕竟是帝王,与自己有着太多的不相容,与其彼此将那点爱消磨殆尽,倒不如君臣相待。想虽如此想,可雍容心中却忍不住地伤感起来,不禁长叹。
雍容叹息声未尽,就听身后有人低语:“今日生辰怎么独自在此叹息?”
“只因陛下的那一道封诏。”雍容微微侧首道,她不转身也知是李隆基,只是他若不说,自己为封诏苦恼,将自己的生日都险些忘了。
“呵呵,不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朕这礼物?”李隆基轻笑地走到她的身边。
“礼物?”雍容微微轻哼,“陛下今日还说是为不埋没微臣愚才。”
李隆基笑意更深,想起今日在南熏殿中的话,只道:“是为此,但也是礼物。”
“那是为不屈才多些,还是为我生辰多些?”雍容却也要问问江山、美人,在他心中究竟孰轻孰重。
李隆基微微笑到:“说了,都有。”
“陛下真是自私”雍容听他这么说,辩道,“不顾我意,说是不屈才,尚可说是私国,而将国师之位,当做礼物送与臣下,就真是……自私了,为君者怎可存此心。”
“雍容,你说朕自私,是啊,朕是有私心。”李隆基面上涩涩的笑着叹道,“可你诸多顾忌,又诸多坚持,明知朕的心意,又不愿如朕意,何尝不也是自私?”
雍容听他此语,半晌点了点头,是啊,自己何尝不自私,明知许多事在这个时代,在这个男人身上,都是习以为常,司空见惯的,可自己却不愿退让,反让他一个帝王一再妥协。
“朕许你一个国师,一来你确有此才”李隆基深深望着雍容的眼,声音低柔地道,“再者……朕要你明白,朕懂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爱。”
李隆基虽未言明,但雍容心中却也明了,她只叹自己何等荣幸,能有他怜之惜之。二人相距不过一尺,雍容望着李隆基深邃的瞳,要是从前,此刻他早将她拥入怀中了,可几月下来,他揣摩着她的心思,似懂了一些。李隆基只静静立着,二人对视良久,李隆基先转身望向远处,他怕再多看一晌,就要伸臂揽她了。他看着远处隐约的长安城景,轻声道:“比肩临台,共望长安。”
雍容听着他的轻喃,心中从未如此坚定,她爱这个男人,她要改变这注定的历史。在李隆基的身侧,她轻轻道:“物是人非之时,惟愿此心不改。”
凤墀有恨引纸鸢,婉仪无情斩孽缘
转眼三月春暖,李林甫自迁太子中允以来,宰相源干曜对他颇有提携之意。雍容自然想起日后与李林甫分庭抗礼的张九龄,今日朝会之后,在南熏殿,她向李隆基举荐张九龄。
李隆基却只说:“张九龄去岁秋天刚刚辞官归养,如今起复为时尚早。倒是张说,已任岳州刺史多年,苏颋上奏称其为‘忠贞謇谔,尝勤劳王室,亦人望所属,不宜沦滞遐方’,朕也在想这几年是否埋没了他。”
雍容知姚崇之后,张说位居丞相,张九龄拜相更是在张说逝后,暗想自己不该操之过急,答道:“张大人文治武功,陛下自有圣裁。”说着笑看向李隆基。
李隆基微微颔首,正巧一阵春风吹动殿内幔帐,李隆基看向殿外,正是春意明媚,他笑向雍容到:“今日朝臣都放了假,午膳之后你也到各处逛逛,别辜负了这好时光。”
雍容应着,也未多言。待她从南熏殿出来已是晌午,她看着天朗气清,遣散了随行的宫女内侍,独自一人回容华殿去。雍容特意绕到百花园,好看一看春暖花开。百花园中春花尚未开,柳绦初新吐,雍容悠悠走着,也不急着回去,伸手拂过柳条,遥遥地看着柳遮树掩后一位华服女子正举首望着天,身后还跟了数名宫女,雍容走近些方看清是武婉仪在放风筝,正欲上前,却听武婉仪呀了一声,叹道:“线断了。”
她身后宫女张望了半晌道:“娘娘,风筝飞到凤墀殿那边去了。”
武婉仪轻抚着已十分凸显的小腹,道:“去捡了来。”
宫女为难道:“可是……凤墀殿……奴婢是进不去的。”
“哦?”武婉仪哂笑道,“看来那小小的风筝还要本宫亲自去捡了?”
宫女连忙跪下谢罪,武婉仪笑道:“本宫并不怪你,起来随本宫去凤墀殿走上一走吧。”
雍容不及上前行礼,武婉仪一行人就已向凤墀殿去了。皇后被幽居已大半年了,武婉仪身怀六甲地去凤墀殿,不知皇后心中是何等滋味,想着雍容也无心在百花园中多留,匆匆回了容华殿。
回到容华殿用罢午膳,雍容临窗看着龙池碧波粼粼,突然起了泛舟的念头,于是叫上青芜与近身的几个宫女,泛舟龙池,亲水嬉戏。玩闹间一天也就不知不觉过去了,到了晚间,雍容只觉疲惫不堪,早早睡下,不想次日醒来头昏体乏,想是昨日龙池上风大,染了风寒。雍容差人去告了假,青芜听她鼻塞声哑,便要去请太医,雍容忙拦下道:“伤风而已,躺躺就好了,请了太医来,又要吃那些苦汤药。”青芜拗不过她只得作罢。
雍容昏天昏地睡了一天,第二日不见好转,反倒咳嗽起来,青芜这才忙去请了太医。问脉之时,雍容见是一个未见过的面孔,随口问:“怎么不是崔太医来?”
那太医恭敬回道:“崔太医昨日已被罢免。”
雍容她本以为崔子衿是忙着照料武婉仪,不想他竟被罢了官职,不禁问道:“好端端的,怎么被免了官?”
“昨日武婉仪不适,崔太医前往诊治,却不知为何被免了官职。”那太医答道。
“什么?”雍容闻言惊讶地看看一旁的青芜,青芜微微点头,道:“昨日我也听闻了,说是武婉仪在凤墀殿昏倒,胎儿险些不保,现今太医还忙伺候着呢,今日朝会上陛下更称要废后。”
雍容听了抽回手,向那太医摆摆道:“不诊了。青芜,更衣,我要去见陛下。”说着又咳了一阵。
青芜上来劝道:“先开了方子吃过药去也不迟,病是拖不得的。”
雍容也不听劝,话说就要更衣往南熏殿求见。
南熏殿外通传之后,高力士亲自出来,他面色沉重,压低声音向雍容道:“你若是为皇后一事前来,还是算了吧,宋璟、源干曜一干大臣方才为此事劝了陛下足有一个多时辰,都被陛下斥责回去了,你就别再惹陛下生气了,顺着陛下心意讲讲才是。”
雍容颦眉点点头,不想来此还没开口,就先听了这么一番告诫,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高力士摇摇头道:“前日武婉仪去凤墀殿,不知怎么就昏死在那儿,陛下觉得蹊跷,派人去查凤墀殿,没想到查到了厌胜之物,上面刻着武婉仪的生辰,陛下为之大怒,要知自古厌胜之术在宫中就是禁忌。”雍容闻言了然,只是不知怎么就牵扯到了崔子衿。
说话间二人已到殿内,李隆基阴沉着脸,问:“怎么,你也要来劝朕?”
雍容轻轻摇首,哑着声道:“我只是来问问陛下,是否决意废后?”
“是。”李隆基沉声道。
“陛下就这般置士族之势,朝臣之言不顾?”雍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