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衡深深看了我一眼,场上有人喊他练扣球,他起身离开。我拍拍裙子,站起来,跟队长比划了一个手势,先行离开。如果不是因为他也会来训练,我根本就不愿意浪费我的时间。除了繁重的课业,家里还有一大摊家务等我去做。体育老师已然认清我色厉内荏,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一个,把我丢到了替补的队伍。
第二天训练时,阮衡主动对我打招呼微笑。我心中的石头落地,回以点头微笑。昨天是个冒险,说出那些话,要么我们的关系近一层,要么我们之间划开一道无法修补的裂痕,形同陌路。
“是不是女生比较喜欢新奇刺激的生活方式?”
“什么?”我挑挑眉,百无聊赖的把排球顶在手指尖上玩。我们的主力大将因为训练过度,肌肉拉伤,我被赶鸭子上架。我们变态的老师为了提高我们女队的水平,竟然让我们跟男生打对抗。我第一天就被阮衡的一个大力扣球打飞到学校的医务室,享受起伤员的待遇。
“我是说,是不是女生都爱唯美浪漫?”
“你是想问是不是女生都爱华衣美食,鲜花与情话齐飞,钻石与誓言同醉?当然,谁不喜欢奢侈美好的物质生活。只不过,我们想要的更多。比方说,关心陪伴,呵护照顾。女生要宠,没有哪个女的会不喜欢被宠爱的感觉。”我别过头盯着窗外,残阳胜血,落桐如旧。有风吹过,莫听穿林打叶声,纷纷坠叶飘香砌。我安静地看他的眼睛,淡淡微笑,“有情饮水饱,是女人的专利。”
“筱雅,筱雅,你怎样?”门口冲进一个粉红色的身影,打破了医务室的静谧。叶子紧张地摸我的头,“有没有脑震荡,有没有去做脑电图?”
我失笑,叶子,我是被球打到肩膀,不是脑袋。
“啊?不会吧。大家都传你被球砸昏过去了。哪个垃圾打的,眼睛长在屁股上了?都不晓得看一看人!”叶子皱着眉头看我,轻轻地碰了碰我的肩膀,小心翼翼地问,“痛不痛?”
阮衡站在一旁,尴尬不已,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你是存心的,对不……”叶子的咆哮在对上他的脸时转为尴尬。刚才她心系我的安危,阮衡或许入了他的视网膜,可惜视神经没有发挥功用。叶子的脸“刷”的通红,期期艾艾地垂下头,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声若蚊吟,“你怎么能这么用力,都把筱雅砸晕了。”
“不是他的过错,是我注意力不集中。”我笑,“我这不好好的吗?都是些什么人,还好没有传我血洒球场,否则你一准以为我是诈尸。”
“要不你把手伸过来让我摸摸,看看是不是尸冷?”叶子努力对着我微笑,竭力避免面对阮衡的尴尬。
“来,你过来让我咬一口。咱俩一块变僵尸,青春永驻,长生不老。”
“啊!悟空,有妖怪!”她装模作样地大笑,笑声干涩的让我都心疼。
“走吧,我没事了,我们回去吧。”我对阮衡点点头,攥住叶子的手往外走。她一直在颤抖,直到出了医务室,她突然回头大叫,阮衡,再见!
我硬把她拖上表哥的车,她趴在我肩上泪如雨下。我受伤的肩膀被磕的隐隐生疼,却无心把她推开。
“筱雅,我好难过,我好难过。我忘不了他,我该怎么办。”
如果我知道该怎么办的话,我也不会如此左右为难。表哥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们一眼,无声地转换了车子的方向。
“先去吃饭,然后再送你们回去。吴孟洐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表哥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阿达有事,他要陪女朋友,哪里还会想到我们。”我摸摸叶子的头,轻声劝慰,“别难过,忘不了拉倒,老来多健忘,总有一天什么都会过去的。”
“阿达交小女朋友了?”表哥轻笑,“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个学期,那个女孩你也见过,暑假跟我们一起去游泳的,你生日那天。美女一个啊,居然被阿达那厮追到了。”
“筱雅,你说韩璃明明就跟他没关系,他为什么还不要我?倘若我输在韩璃手上我也就认了。可连个情敌都没有,我输得未免也太冤枉了点。我有什么不好啊,我不就是腿短了点,可穿上高跟鞋也能配他了啊。他凭什么看不上我。”叶子不住抽噎,眼睛红红的样子,像一只小兔。
“呃,大概是你太好了,他自惭形秽,觉得配不上你。”我支吾了片刻,终究是不忍心说出真相,怕给她更大的伤害。
表哥摇摇头,不知是嘲笑我的借口蹩脚,还是觉得我们幼稚可笑。
也许是我们幼稚可笑吧。十六七的年纪,所谓爱情,不过是过家家的游戏。两双青梅竹马分开,重新配对,叶子成了阮衡的女朋友。
事情的细节我已经模糊,因为每当回想那刻,我的心就抽搐般的疼痛。我只记得是学校九十周年校庆,叶子跟当时已经身为省电视台当家花旦的学姐搭档主持。都说两个女主持人是败笔,她俩却配合的分外默契。后来叶子去考中国传媒大学(当时还叫北广)也是因为学姐的鼓励。
节目表演出了点小问题,演员的衣服没穿好,在后台乱成一团。叶子灵机一动,即兴来了段串场舞蹈。我只知道叶子有舞蹈特长,却不清楚原来她真的这般身轻若燕,轻盈地舞动自如。台下的校友同学为她鼓掌叫好,坐在我身旁的阮衡流露出赞许欣赏的目光。我的笑容在瞬间僵滞,我知道一切都朝着我害怕的方向无可逆转。
第二天叶子春风满面地跑来告诉我,阮衡已是她的男友。我微笑着,说,恭喜。
我心已麻木,感觉不到痛。我早该知道,当一个男人觉得你幽默风趣善解人意可以对你推心置腹时,你已经退回到好朋友的位置别无他路。我只害怕,叶子早已不把阮衡当成表哥的影子,阮衡却会把她当作韩璃的替身。她俩都是能歌善舞的妙人儿啊。
然而这终究是他和她的事,我只能在旁边默默地祝福。祝我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人永远幸福。我爱他们。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枇杷,绿了芭蕉。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我的笑值不得千金,只能浅浅地覆在脸上,在一旁安静地看别人的悲欢离合阴晴圆缺。我开始找借口拒绝出席我们的聚会。阮衡跟韩璃都能平静如初的面对对方,我却始终做不到。看到那个男孩子的眼睛,我依然会心动;看见他对女友微笑,我的心止不住的痛。我笑着拍叶子跟阿达的肩膀,嗔道,做什么,鸳鸯成双对,专门刺激我这个老年人是不是?眼不见为净,我埋汰你们,不理你们。
叶子的脑袋在我的脖子上蹭啊蹭,软软地撒娇,不要啊,莜雅,你是我最爱的女人,等哪天我转变性取向了,我还要回来找你结婚呢。
阮衡刮她的鼻子,教训道,胡说八道。我想起《仙剑》上,月如帮李逍遥去救灵儿,目睹他们卿卿我我,那时候的她,是否也如我一般心痛。
我想老天爷之所以会安排诸多红尘俗事,是害怕我们过度沉浸在悲春伤秋中无力自拔。生活的粗粝会钝化我们敏感的心灵。这究竟是福祉还是无奈?舅舅的生日宴上我摔箸而去。我知道我应该像从前无数次一样微笑,应该假装若无其事,这对我而言并不困难,只是我不愿意。
我的耐心已经告罄,我的愤怒已经出离。舅舅又怎样,妈妈的亲弟弟又怎样?寒门无至亲!他四十岁的生日大宴宾客,我们一家三口被安排在偏厅里。他过来打招呼时,妈妈偶然提到我正在犹豫要不要考东南大学的自主招生。因为我最心仪的还是C大,可惜不够他们的自主招生考资格。
“丫丫啊,她能考上东南就不错了,不要好高骛远。”舅舅漫不经心地笑,“丫丫,听舅舅的话,能有这样的机会是你们筱家祖坟冒青烟,不要错过了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饭桌上阒然无语,有人讪笑着附和,张总说的没错,小姑娘家,还是脚踏实地的好。
“啪!”饭桌上盛免费茶水的紫砂壶被我砸到地上,我冷笑一声,看着他跟水泡葫芦一般油晃晃的一张脸,朗声道,“舅舅,我还就在这儿撂这句话了。我要是考不上C大,当如此壶。赔茶壶的钱你就从我家的份子钱里扣吧,反正在这样的地方,我们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吃。我们筱家祖坟冒不冒青烟,你一个姓张的,管的未免也太宽了点。至于你——”我指向刚才忙不迭拍马屁的中年男子,一字一顿,“你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对本小姐指手画脚。我们舅甥说话,还轮不到你插嘴。”
阿达知道我放弃东南的自主招生考以后,跑来问我怎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