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的上游,大部分河道都被夹在峡谷里,在曼迈寨附近转一个弯流出了峡谷。失去大山的约束,河就变得宽阔起来,水也变浅了,河水溅在石滩上卧着的奇形怪状的石头上,发出欢畅的喧哗。河岸两边种植着亚热带果树,高高的摈榔,成串的香蕉,番木瓜高挂枝桠,菠萝蜜从粗粗的树干长出,流沙河两岸呈现出一片丹青难描。画笔难绘的傣寨风光。
夕阳西下,它那辉煌美丽的影子,投在河面上,撤下了一大片闪亮的细鳞片,媚人的黄昏降临到流沙河。傣家女从竹楼里挑着桶来到河中沐浴,岸边堆放着五颜六色的衣裙,她们先弯着腰漂洗长长的秀发,洗净之后,身体蹲人水中,将穿的筒裙从下摆往头部拉,裹紧湿的长发。然后,隐藏在水中脱光衣服,一件一件扔在浅水滩,露出秀美的脖颈和一双圆滚滚的胳膊。姑娘们仍在水里游来游去,互相追逐泼水尽情戏耍。她们头发上都裹着筒裙,五彩缤纷漂在水面上,像一朵朵浮在水中的鲜艳的花儿。
朦胧的暮色从岸边树荫伸展到河中央,水变成了铁青色,天空初出的星星悄悄的嵌在水里,姑娘们纷纷从头上解开筒裙,徐徐往下拉至胸部系个结,猛地从水中站起身,筒裙“涮”地快速垂到膝盖,于是她们向岸上跑去,溅起朵朵浪花。她们拿出干衣服,用牙齿咬着湿筒裙,像一顶圆帐似的遮挡住了身体,她们很利索地换上干内衣,变戏法一般,窄细的上衣和干筒裙都已穿好,于是,牙齿一松湿筒裙掉在地上,拾起走到水中洗干净,再挑上满满两桶水各自回家了。热闹的流沙河平静下来了。
走在最后的姑娘转回头对我说:“你来我家做客,好吗?”她把挑水的扁担换个肩膀,见我犹豫的样子又补充道:“我们傣家人是最好客的,你别担心!”
姑娘的盛情,不容我再拒绝。她领着我向寨子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她。
“我叫玉章,美玉的玉,文章的章。”她含着羞涩地微笑看了我一眼继续说,“我上过学,所以我会说国语。我们西双版纳的傣族人,都有名字但是没有姓,凡是女人开头都用‘玉’字,男人都用‘岩’字,这些字都不是姓,是用来区别性别的。咳!只顾说话,看!到我家了!”
玉章推开围墙的竹门,把水桶放在楼下。她拉亮电灯,将湿衣裙晾起来。我仔细看竹楼的结构,分上下两层,楼板离地面有两米高,用10棵粗木柱支撑着像只鸟立在地上托住身子。楼下没有墙,四面通风,柱子上拴着一头水牛和两头猪,一些野鸡似的家禽跳来蹦去寻找食物,楼下还堆放着干木柴和耕田工具。
玉章脱了鞋子沿着木头楼梯上了楼,我学她的样子跟在她身后。二楼四周用木板围住。靠楼梯处有个宽敞的走廊,挂着衣服草帽之类。连着走廊有个露天阳台。玉章请我进堂屋,屋内用隔板隔两半,外侧是堂屋,内侧为卧室。
“玉香,客人来了厂玉章朝卧室小声喊道。”门帘一动走出一个女人,她头发梳得很光滑盘在后脑勺,成为一个像孔雀开屏似的发譬,头顶插把牙骨梳子。她身穿粉红色的紧身衣衫,浅绿色的筒裙长齐脚背。天生苗条的身材,越发显得炯娜多姿,像翠绿荷叶绽开出的芙蓉一样。
“你姐姐真漂亮厂我对玉章说。她突然大笑起来,我不知所措涨红了脸。
“她是我妈妈,你叫她玉香吧!我们都这么称呼她。”玉章的爸爸岩曼闻声也来到堂屋,真不敢相信,玉章的父母是那么年轻,那么俊美!
玉香和岩曼不懂国语,让玉章陪着我聊天,他俩赶紧生火做饭招待客人。
八
玉章家堂屋中间的火塘上有个铁质的三角架,支放着煮饭的铁锅。
这个三角架据说与火神有着密切联系,所以任何人不准移动三角架,也不能从上面跨过去。烧木柴不能随便放,先将柴棍一头从火塘两侧塞进去烧,烧过的木炭要用火灰盖住,不能扒出。
火塘中熊熊的火焰,照着玉香秀丽的侧影,她不时转过头听我和玉章说话,但又听不懂内容,玉章用傣语翻译给她听。铁锅里的糯米饭熟了,玉香擦干净一张大的芭蕉叶,把饭倒在叶片上,手拿两根1尺长2寸宽的竹板来回翻动着糯米饭,一会儿热气散了,分装在5个竹蔑小饭盒里,剩下的装在一个大土罐里。
岩曼杀了一条蛇,蛇血滴在碗里再加一点米酒,他让我喝了蛇血酒。玉章说蛇血酒是上等补品,一般人可喝不到!人乡随俗,眼一闭牙一咬,一仰脖子喝干了蛇血酒,岩曼做个手势憨憨地笑了。玉章说,我爸爸夸你勇敢!
岩曼剥了蛇皮将蛇剁成一节一节,和葱。姜。盐一起倒在罐里煮。他拿下吊在楼顶的竹笼,笼子里发出“知了—;—;知了”的叫声,笼子里装的是树上的鸣蝉,玉章称它为知了。岩曼用刀去掉知了的爪子和翅膀,再划开它的背部,用葱蒜。辣椒,猪肉和盐一起拌成馅儿,塞进知了的体内,背靠背合拢上,用细篾片捆好。罐里蛇肉飘出香味时,端下罐,放上铁锅倒点植物油,将知了放进油锅里煎,大约10分钟,捞出来的知了个个都变成红光油亮的。岩曼递一个给我先尝尝,玉章给这道菜取名为“知了背肉馅”,我咬了一口,果然滋味清香,皮脆肉松,我连连夸赞:“味道好极了!”
玉香把知了背肉馅和蛇肉汤摆在蔑饭桌上,我们坐在竹席上,一人身旁放一盒饭。岩曼在我面前放半碗水,他撕一块干青苔,揉碎放在碗里用筷子调成稀糊状,他用铁钳夹一个烧得通红的石头放到青苔碗里,让我吸青苔糊。青苔糊喝起来很爽口,海鲜味儿浓,我真的大开眼界,惊奇中却不知道青苔居然也登上了饭桌,玉章的一番解释,我才知道青苔在营养学上的价值,我心里又增了一层感叹。糯米饭在手里捏成团,吃一口再捏一次,风味独特的傣家菜肴,还有主人的热情,我越吃越觉得味儿香甜。
竹楼防潮防水,而且冬暖夏凉,傣族人不睡床,都是席地而睡。玉香在堂屋的竹席上铺上草垫和薄被,玉章告诉我一些傣族规矩:睡觉时头不能朝着房门那一端;不能进内侧的卧室;不能摸女人头上的“孔雀”发髻。我点点头说记住了。
“你先睡吧。我给弟弟送饭去,他在佛寺里当和尚,接受释伽牟尼教育。”玉章提着饭盒下了楼。
我推开窗子,月亮高悬在深蓝色的夜空,院里芒果树。凤尾竹的浓荫重重地在地上投射着斑斑驳驳的月光,风吹过,月光树影一起晃动起来。赞哈在悠扬的竹笛伴奏下开始唱调子,铿锵有力,忽高忽低,和谐优美的调子弥漫在温馨宁静的夜色中,一座座竹楼进入了梦境
九
梦醒时分,阳光已透过楼板缝隙照着我的脸,我揉揉睡意朦胧的眼睛,见一个13岁左右的小和尚在火塘上煮东西。呀!你可醒了,起来吃饭吧!小和尚把放着两条烤得焦黄的鱼和一盒糯米饭的小竹复端给我。
“我叫岩汉龙,玉章她们上山割橡胶了。我回来给你做饭,等会儿我要去缅寺唱经文。”宽大黄色的袈裟裹着岩汉龙瘦长的身躯,浓浓的眉毛下那双眼睛天空一般清澈。他光光的头上露出黑黑的发根。他发觉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便眨了眨眼睛,低下头不吱声了,露出坦诚的笑容。
我边吃边和岩汉龙聊天:“你为什么要出家当和尚?”我不解地问他。
西双版纳的傣族人都信奉小乘佛教,认为小乘佛教是佛教的正统派。小乘佛教主张男人一生中要过一段脱离家庭的宗教生活,才能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