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况,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守信的人,谁让你信我了?”薛倾姒侧头看向那两个土冢,眼中波光一闪即逝,“我曾答应过自己不让这两个孩子受伤害,我对我自己也无法守信。”
薛倾姒的声音淡的几无起伏,叶舟轻不由得眉心一皱:“这不是你的错。”
薛倾姒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瞳仁黑得可怕,空茫地看着那两个土冢。
“别这样,宛儿,你浑身都湿透了。”叶舟轻喟然一叹,伸手去揭薛倾姒脸上已在滴水的面纱。
薛倾姒站着没有动,可是叶舟轻揭下那面纱时却忍不住低呼了一声:“你的脸……”
可是他立刻静下来,凝眸看着薛倾姒:她的脸上,一条丑陋的伤疤从右脸跨过鼻梁直横亘到左脸上。
看了半晌,叶舟轻长眉一挑:“易容术?为什么?”
薛倾姒一怔,抬手轻触了下自己的脸,忽而别过脸去:“我好累,我要回去了。”
叶舟轻一愣,怎的刚才还在执拗,现在却突然要回去了?但叶舟轻什么也没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将伞向薛倾姒挪了点儿:“我送你回去。”
“好。”薛倾姒紧了紧大氅,刚迈出一步,忽然一股寒意猛然窜入骨髓,那种感觉她太熟悉了,可是没有一次似今日这般疼痛,仿若体内有一把利剑生生将五脏六腑都捣碎,薛倾姒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只觉得那迈出的步子一脚踏空,身子不由控制地向一片黑暗沉沉坠去。
“宛儿!”叶舟轻没想到薛倾姒会忽然昏倒,急忙揽臂抱住她,心中便是一惊,怎么,只是短短一个月,她竟又轻了那么多。
“宛儿!宛儿!”叶舟轻不断唤她,可是薛倾姒紧皱着眉头,安静地仿佛死去一般,她的脸色本就苍白得可怕,此刻连嘴唇也变成了诡异的紫色。
叶舟轻不由拧紧了双眉,扔掉雨伞将薛倾姒打横抱起来,只想着快点回到军营里,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别告诉我你们俩一整天都呆在这里。”
此时雨已下的颇大,待叶舟轻看清来人的容貌,他不由勾唇一笑:“自然,我们两个闲人比不得启公子那般忙碌。”
启戈看向叶舟轻臂弯里的女子,眉头一蹙:“她怎么了?”
“现在才发现我们不见了?启公子军机繁忙,还是莫理会他人的事了。”叶舟轻仍是淡雅地笑着,语气已冷了几分,“麻烦启公子借个道?”
说罢,他便从启戈身边走过去。
“叶舟轻,他是我的妻子!”启戈面色一沉,一把拉住叶舟轻,叶舟轻怀中抱着人,不由被拉得一个踉跄,但他很快站定,冷冷地看向启戈:“可是你没有资格做他的丈夫。”
启戈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叶舟轻抱紧了怀中瘦弱的女子,几乎一字一顿道:“你知不知道她从早上到现在一直站在这里?你知不知道这么怕冷的她却在这里淋雨?你现在才发现你的未婚妻不见了?这么长时间你干什么去了?你……”叶舟轻长眉微挑,目光已冷如坚冰,“启戈,你根本没有想过要保护她,你有什么资格做她的丈夫?”
启戈一惊,半晌,目光微微一沉:“你从来没有这样和我说过话。”
叶舟轻一怔,没有说话,只是稍稍弯着身子,尽量不让雨点落在薛倾姒身上。
“我知道你喜 欢'炫。书。网'她,但你打算为这种小事和我吵架?”启戈缓缓走近他们,目光里带了些挑衅的笑意,“无论你成不承认,她都会成为我的妻子,而你,说到底不过是我手下一个谋士罢了。”
叶舟轻目光冷了几分,却没有说话。
“把她给我,我带她回军营。”
启戈走上前来抱薛倾姒,叶舟轻手臂一僵,他抬头看了启戈一眼,然后缓缓松手。
启戈低头看向昏迷的女子,待看到那条横亘在脸颊上的伤疤,启戈面色一变,但很快他又恢复如常,转身向军营走去。
“启戈。”
“什么?”启戈顿住脚步,回身看向叶舟轻。
此时雨点如注,疯狂地向雨中三人泼去,叶舟轻已浑身湿透,束发早已倾斜,一头黑色长发紧紧贴在身上,可他的双眸却异常清亮,声音也一字一句地清晰传来:“我放手不会代表我放弃了。”
他顿了顿,眼中有丝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所以,待她好一点。”
启戈看了他半晌,只沉默着转身离去。
第二十五章·未完
第二十五章(3)
十月三十晚酉时刚过,雨大如注,启家军惊讶地看着他们的两位首领冒雨奔进军营,而他们的公子怀中正抱着一个昏迷的女子。
酉时至戌时,薛倾姒的帐中灯火通明,不时有婢女进出,启戈站在帐外等候,而叶舟轻只远远看了会儿,便返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至戌时三刻,薛倾姒帐中的灯光才渐次暗下去。
紫芍夫人未薛倾姒掖了掖被角,忽然想起刚才离开的那个男子,总觉他方才走路时腿有些跛。本来退就没有全好,还出去淋雨……
紫芍夫人看向面色苍白的薛倾姒,想了想,从桌上拿起一罐药瓶,撑了伞向叶舟轻的营帐走去。
还未走进,一股浓烈的酒气便扑面而来,紫芍夫人不由得蹙紧了眉,她没有进去,而是绕到了帐子一侧,轻轻撩开了窗帘。
帐中一灯如豆,昏暗的光线下那个蓝衣男子正趴在桌案上,怀中抱了一坛烈酒,而四周地上全是酒坛子,空的空,碎的碎。
而他居然没有换过衣服,一身衣服湿嗒嗒地黏在身上,头上玉冠早已掉落……便任由一头黑发凌乱披散着。
他似乎是睡着了,连袖子浸在酒水中也浑然不觉,可是突然他抬起头来直直望向窗子,紫芍夫人一惊,以为他看到了自己,没想叶舟轻却迷迷糊糊喊了一句:“雪练。”
雪练?紫芍夫人这才发觉他原是与架上的鸽子在说话。
“雪练……”叶舟轻眼神空茫而落寞,仰首“看”这虚空中的某一点:“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我喜 欢'炫。书。网'她,但是我不敢喜 欢'炫。书。网'她啊……”
叶舟轻仰头猛喝了一口酒,被被呛得咳嗽起来,可是忽然,他又轻轻笑了:“我不可以喜 欢'炫。书。网'你的,不可以的,可是我就是……宛儿……”
“宛儿,我要怎么办……”
紫芍夫人站在窗外,看着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此刻烂醉如泥,“宛儿”这个两个字不时从他唇边溢出,但立刻会被落寞的笑容或是猛烈的喝酒代替。
紫芍夫人摸了摸手中的药瓶,轻叹了一声,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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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三十晚子时,当整个启家营陷入沉睡,凭着雨声的掩盖,一支小队偷入营中。
当启家军的守军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将粮仓中近一半粮草推入河中,而此刻河流暴涨,哪里还找得到粮草的踪迹。
十一月初一寅时,叶舟轻至启戈帐中,所谈之事无人知晓。
十一月初一卯时,左重明之军至祈城外五十里处,与祈城一山而隔,启家军上前叫阵,左军未作理会。
十一月初一巳时,启家军攻墨城,未料是座空城,不过须臾便完全占下。未时,启家军近半之军入驻墨城。
十一月初一戌时,一黑衣之人从启家营中悄然潜出,几个起落便至一条隐蔽的小道,那条小道似是荒弃已久,四周枯枝丛生,衰叶遍地,那个黑衣人在枯枝虬干中隐隐没没,脚步轻盈,迅速向南方而去,忽然,黑衣人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来时的路,他虽蒙着面,可是那双眼中分明流露出来无奈之色:“病人不应该乖乖躺在床上么?”
黑暗而茂密的枯枝中响起了一阵“窸窣”声,然后一个红影轻轻盈盈地跳了出来:“你现在才发现我,我哪里像个病人了?”
薛倾姒笑嘻嘻地走过来,脸上一副惊讶的表情:“好巧呀,叶公子,在这种荒郊野外也能与你‘偶遇’!”
“是啊,真是巧呢,薛姑娘。”叶舟轻强忍住挑眉的冲动,“现在打完招呼了,你可以回去了?”
“为什么?我们才刚刚见面!”薛倾姒眨眨眼,向南方望了望,“黑灯瞎火的,叶公子这是要去哪里呀?”
“黑灯瞎火的,薛姑娘这是要去哪里呢?”叶舟轻不答反问。
“我这不是跟着你来的么?”薛倾姒说得理所当然。
刚才谁说的“偶遇”?!叶舟轻揉了揉太阳穴,突然觉得头很痛。
“我去左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