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恨他到死。那一剑虽没要了紫芍夫人的性命,却让她小产了。孩子还未成形,她抱着那团模糊的血肉站在归风派大门前,她既不哭也不闹,只是那样安安静静地站在归风派大门前,眼中无爱亦无恨,冷静到可怕。”
“归风派……”叶舟轻捏紧了拳头又松开,手心已一片潮湿,“若我没有记错,归风派属地在二十年前突然起火,待人们好不容易熄灭大火,却赫然发现归风派所有人都已身首异处,那是一桩悬案,至今未破……”
薛倾姒轻轻笑起来,声音清冷如月:“不全对,当时有一个人没死,少年那日晚上在酒楼饮酒,竟是躲过了一劫。可是那一晚以后,少年却是彻底绝望了。终日流连酒楼,醉倒了没钱付酒钱被人打出来,第二日换家酒楼继续喝。
“其实那一日少年在归风派烧死也好,可他偏偏活了下来——这一次,紫芍夫人再也狠不下心来杀他。“
叶舟轻忽的一笑,不知是否天冷的缘故,他的声音也有些微微的凉:“恨到极致是因为爱到极致。”
薛倾姒侧首看了一眼叶舟轻,眼中亮光一闪而过:“紫芍夫人将少年从酒楼里拖出来时,他已经遍体鳞伤,烂醉如泥。紫芍夫人终究是不忍,为他疗伤。
“待少年醒转,只一个劲与紫芍夫人说‘对不起’,紫芍夫人无法忘怀死去的孩子,只得与他再次顶下了约定:这次约定达二十五年之久,在这二十五年间,两人各自收徒教武,二十五年后,由两人的徒弟代他们比武,若是少年赢了,紫芍夫人将原谅他做的一切,若是他输了,则两人再不相见。“
“……二十五年……很长。“
“……嗯,到今天为止,离那约定之日还有整整五年。”薛倾姒玩弄着发梢,嘴角含笑,“紫芍夫人不止一次对我说:她对少年动心,是因为少年为她擦脸时,眼中不含任何杂质,全世界,他只看到她一人。而那少年告诉紫芍夫人,他初看到她的时候,她眼中满满冷漠与恨意,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狐狸,蓦然让他心疼。所以当几年后,紫芍夫人看到雪地里那个冷漠的女孩时,立刻想起了那少年。”
“她收她为徒了?”
“嗯。”薛倾姒清冷地笑着,话语平淡无澜,静如沉玉,“她难以说清她对那个女孩抱有怎样的感情,她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便时不时地想起那少年。她疼爱她,又十分厌恶她,只要小女孩有一丝做的不对,她就会严厉地责罚她。比如在寒冰上跪上几个时辰,直到她连续一个月下不了床;或者让她徒手劈柴,直到她的双手血肉模糊,甚至拿不起筷子。
“有一次她把她关在柴房里,女孩在遇到紫芍夫人那日,已在雪地里赤脚走了整整一日寒气入骨,在柴房里,女孩又冷又饿,竟是触动了体内的寒气,从此以后,女孩只要一遇冷,浑身就会彻骨的寒冷与疼痛。她不敢说什么,因为她知道在师父眼里,她不过是因为一场赌约才得到学武的机会……”薛倾姒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仿佛想起了什么,只怔怔地玩弄着发梢。
许久,叶舟轻才微微出声:“你不是有一根紫玉笛子么?”
“……”薛倾姒抽出怀中的笛子,昨夜那般混乱,却是没有丢失,“这是她送我的——在我出师的那天。”
通透的笛身映着明灭的火光,幽幽暗暗的紫色,有一种沉静的蛊惑。
(第十四章未完)
第十四章(下)
“很漂亮是吧?那支她在城墙上吹过的笛子。”薛倾姒转着手中的笛子,只淡淡笑着。
“……故事完了么?”
“嗯,完了……也许五年后我可以继续给你讲,等我帮师父完成约定之后。”薛倾姒笑起来,
“这个故事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了,还不快谢谢我告诉你?”
“谢谢薛姑娘。”叶舟轻不禁一笑,配合地说了一声感谢。沉默了一会儿,他轻声问道:“你那时为什么会在雪地里呢?”
“……”那一边安静了许久,才听薛倾姒道:“因为与母亲走散了。”
“然后……你便跟着一个陌生女人走了?”
薛倾姒不禁一怔,“……那时我饿极了,也冷极了,不管是谁我都愿跟着他(她)走,何况是紫芍夫人那般美丽的女子?”
“……”叶舟轻闭目而笑:“和母亲走散了?那应该找户人家等她——居然会甘心在紫芍夫人那里受苦,真不像你的性格。”
薛倾姒微蹙了眉,指间不由得捏紧了玉笛。
“我更愿相信你是故意跟着紫芍夫人走的。”叶舟轻垂着双目,有些苍白的脸上匀着一抹笑意,“我更愿相信你是想得到紫芍夫人的武学才甘心忍受紫芍夫人阴晴不定的脾气,否则按照薛倾姒‘绝对不让自己吃亏’的个性,早该偷偷逃出来了——我很好奇,一个七八岁的女孩这么强烈地渴望习得武学,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未落,叶舟轻便觉脖颈上横了一抹微凉,四周安静下来,只余两人虚幻的呼吸声。
鼻间漫着几缕幽冷的清香,叶舟轻不用睁眸,也能知道薛倾姒已在瞬间落至身侧,而那支平日里能吟出天籁妙音的玉笛正点在颈上动脉,只要玉笛的主人稍稍用力,便会血溅当场。
许久,才听到头顶上方传来清冷地声音:“叶公子,我也很好奇……你究竟知道多少呢?”
玉笛是用上等的紫玉制成,凉得温润,但是喷在脸上的气息却是冰凉,还有些几不可查的颤抖,依薛倾姒的武功理应不惧寒冷——是寒气留在体内的后遗症吧?
叶舟轻只是不咸不淡地笑着,雅如青莲,仿佛那紫笛只是偶然搁在颈上,而非带着浓浓的杀气,“在下说过了,姑娘的事在下几乎一无所知。”
“几乎?”手下不禁加大了力道,“那么说……还是知道一点的?知道多少呢?”
叶舟轻笑容不变,“不就方才你告诉我的那些?”
“撒……谎……”薛倾姒的声音无波无澜,清冷如冰,却是带着说不尽的危险。
“你……”叶舟轻微微睁眸,正对上薛倾姒漆如墨夜的黑瞳,“你那么在意你的过去?”
薛倾姒一怔,叶舟轻却是笑了,“薛姑娘,你知道启戈手下有二十万军队吗?”
薛倾姒紧紧蹙眉,眼中闪过冷然的光。
“薛姑娘,如果能得到那二十万军队的帮助,一定可以事半功倍吧?”
手下的力道在不断加大,叶舟轻的脖颈上很快便出现一道淡淡的血痕,两人的呼吸都粗重起来,身后的火光在渐渐熄灭,夜色如墨泼来,黑暗随时会将两人吞没。
许久,叶舟轻缓缓闭上眸子,嘴角余笑:“薛姑娘,在下是否有幸听薛姑娘吹奏一曲?”
脖颈上的压迫感立马消失了,叶舟轻不禁松开握紧匕首的手,长长舒口气——幸亏带了不止一把匕首,方才,她是想杀他的吧?若她真的下手,他也不知自己是否该还手。
“铮!”
听到身后清脆的刀剑入鞘声,薛倾姒微蹙了一下眉,然而下一刻,便有一缕清音徐徐弥散开来,仿若晨鸟处啼,山泉幽咽,隐隐孤寂,淡淡哀愁,一时只觉情绪无凭,只影难依,似是孤巷彳亍,深林独行,幽怨之极,轻轻扣着人心最柔软疼痛的禁地,只不觉身临其境,心弦微颤。
可只一刹的悲郁,笛音忽的陡转急上,再不复片刻前哀恸之情,霎时只闻铁骑铮铮,万军齐疾,转眼便至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