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这辈子你都别想从我这儿套出实情了,我会把那个秘密带进棺材!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终于,在晚上十一点钟的时候,我们俩吃得胃满肠足——尤其是我,连走路都带孕妇之姿了。
我本以为我的“提成大计”一时半会儿提不到修远的日程上来了,谁知我刚收拾完餐具,他便突然坐回到办公桌前。
“小安你来,”他招呼我,“咱们谈谈正经事。关于涉外婚姻那边,我们得研究研究对策。”
我讶异、惊诧、困惑,但很快,我便亢奋起来:莫非,他在涉外婚姻那边有啥苗头了?!哈!只要那边有一星半点的火苗,我们就有希望将其烧成燎原大火!
我立马坐进了硬靠背的椅子里——从没有任何时候,我觉着我们的硬板凳如此舒适,这般体己!
“是这样,”修远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拧着自己的眉心,一看就很“头痛”的样子,“涉外婚姻那边,负责翻译工作的王处长,这个人……我实在搞不明白。”
“噢?说来听听。”
“其实早在三个月前,我就跟他开始了沟通,他对我的态度一直不咸不淡,所以,他这块骨头一直没有啃下来。一个月前,我加强了跟他的联系力度……”说到这里,修远一脸若有所思。
“这一次,他是啥态度?”
“这一次,他把我彻底搞糊涂了!”
“啊?!”
“他简直一天三变!昨儿还对我热情如火,今儿就冷若冰霜!你刚觉着他有那么点意思,想跟你合作了,可突然间,他就冷了起来!好!你以为这下没戏了,但等你决定鸣金收兵班师回朝的时候,他又跟你热乎起来了!”
听到这儿,我猛地笑趴到了桌子上。
“喂喂喂!”修远一个劲儿地敲桌子,“有什么好笑的?你是在笑王处?还是在笑我?”
我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那王处……那王处的作派怎么像个女孩子?”
“啊?!为什么这么说?你快快解释!”
“我们女孩子呢,如果想跟一个人要某样东西,是绝不会直截了当说出来的,而是千方百计,暗示对方,让对方领悟,然后主动奉送!”
“啊!”修远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他的嘴角闪过隐隐约约的微笑,缓缓地点了点头,“有道理!有道理!看来,王处想跟我们要某样东西,但希望我们主动提出来,送给他。”
“就是嘛!你想啊,‘要东西’多没意思啊!人家给你又是什么感觉嘛!”
“好!非常好!”修远哈哈大笑,猛地一拍桌子,“找到症结所在,咱们就可以对症下药了!”
“没错!现在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弄明白,他到底想要什么!”
“可是,他究竟想要什么呢?”修远看上去一筹莫展。
“会不会是回扣啊?”
修远想了想,随后轻轻摇头:“好像不是。因为我曾拐弯抹角提过回扣,他似乎没啥兴趣。”
“也可能你承诺的回扣不足以吸引人家嘛!你想,既然我们能想到回扣,那么正跟他们合作的那家翻译公司可能也想到了,所以,咱们的回扣若不能大大超过别人,那王处有什么必要更换合作伙伴呢?”
“嗯……也许吧!不过凭第六感,我觉着症结不在回扣上!因为回扣我们能给,别的翻译公司也能给。所以,他想从我们这里得到的,一定是别的公司给不了的!无论怎样,咱们把高回扣定为可能性之一!至于别的可能性,那就要看咱俩的侦察能力了!”
“咱俩?”我惊问。
“对呀!”修远嘿嘿笑,“你不是不反对,明天跟我去涉外婚姻装孙子……或孙女去吗?”
“真的?!”我一蹦而起,“你明天真要带我去涉外婚姻,一起寻找破案线索?”
“对!”
哈!我的拳头在空气中猛力一握!他妈的!在修远手下当差,这日子过得可真够刺激!
“不过,你得听我指挥,见我眼色行事!”他一脸畅想。
“是!修总!”
“首先,我会请他一起吃午饭,在饭桌上,我首先会用高回扣试探他……你的任务,就是察言观色,一旦发现问题不在回扣上,咱们就立刻打住——这是A计划。”
“然后怎么办?”
“然后,便是B计划——咱们尽量给他机会,以便从他那里获得更多暗示,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果他想要的,对我们而言并非难事,那么,我们就尽可能地慷慨大度;但是,如果他想要的东西会大大损害我们公司的利益……”
他如此这般,对几乎能想到的所有可能都一一作了不同的应对方案。那一刻的他,就像运筹帷幄的诸葛孔明,在排兵布阵、调兵遣将的时刻,胸中早就有了决胜千里的信心。
而我,则满心仰慕地听着、记着。他思维的周全缜密,作风的大胆冒险,甚至是为了长远利益而甘愿忍受暂时委曲的博大襟怀,都令我为之叹服。
生平第一次,我对某个人有了深深的崇拜。
一直“谋划”的凌晨一点,他才开车将我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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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十点整,我和修远准时正襟危坐在涉外婚姻王处长的办公室。
打从一进门,王处就看见我们了,但他只对修远点了点头,说了句“等我忙完”后,就把我们晾那儿了。
修远冲我低语:“我跟你说过,王处对我忽冷忽热。看来今天,他又要对我‘冷处理’了。”
果然,接下来的时间,各类人物在我们面前粉墨登场。有点头哈腰的求情者,有一篇稿子打几遍还是错误百出的文字录入员……最为倒霉的,是一个被王处唤作“王冰”的女孩子,半个钟头之内,她连续跑来了三趟,每趟都好像是专来找骂的。
修远向我爆料,说这个“王冰”是王处的亲侄女,属于嘴巴比脑子快的那种类型。过去的一个月,他整天粘在王处这儿,有天中午,曾请“侄女”吃过一顿饭,于是在饭桌上,“侄女”便向他爆了众多涉婚内幕——什么某某女人为了办移民,跟丈夫假离婚后又跟老外假结婚,结果移民一办成,假离婚就变成了真离婚,假结婚也变成了真结婚啦;什么某美国鬼子,十年内在这里离了三次婚啦;什么中国老公跟德国老婆闹离婚,理由是老婆宁死也不管自己的婆婆叫“妈”啦……
“所以啊,”修远满脸阴谋,“待会儿,若是咱们的A、B计划都宣告破产,那么C计划的关键人物,就是这个‘王侄女’了。”
在整整一个多钟头里,我和修远一下子变成了坐在场下看电影的观众。而来来往往的人们,俨然已是演戏演得贼投入的各路大腕明星。他们仿佛真的只存活于电影院的那张白布上,因为我和修远恁生动的俩大活人坐那儿,他们愣把我们当雕塑,理都不理,瞅都不瞅,这叫什么?这才叫投入!
我坐得都快静脉曲张了,那王处还是忙得像咱们敬爱的周总理,不,比周总理还周总理,因为周总理也没他那么日理万机!
我用胳膊肘碰碰修远:“哎,你倒是说句话呀!”
“没看人家正忙着吗?”
“左右是打扰人家,不如早点打扰!”
“你是来做什么的?忘啦?是装孙女,不是当姑奶奶!”
我立刻先装起了哑巴。
终于,在王处面前走马灯一样的人渐渐少了。修远瞅准时机,让自己笑得像个交际花:“哎呀王处,您可真忙!我回回来您都这么忙!”说着递上一根烟。
王处将身子站起一半,很温和地去接修远递过去的那支烟。那一刻竟让我莫名感动。我发现这位大老爷的心里,原来也没存太多傲慢与偏见,对明摆着想从他那儿揩点油的我们不也挺温良恭俭让的吗!可再一想不对呀,他又不是皇上,对我们本来就没资格整什么傲慢与偏见呀!我们修总好歹也是一堂堂外企的老“总”,在俺们那方领土,同样也是一“孤家寡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