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为这场胜利,我到底付出了多少?我无法计算也不愿计算。刚刚过去的两个月,我可能做了三年的工作。这段日子将作为我人生中最艰苦的岁月,载入我的个人史册。这般辛苦为哪般?仅仅为了那个既傲慢又偏见的修某人!
这一刻的我,看着表情由震慑转为惊喜的修远,竟自丹田隐隐生出一股怨气。我想,我的情绪凭什么要受你的态度摆布?我凭什么要为了你一个人而这般辛苦我自己?你蔑视我也好,欣赏我也罢,我才不在乎呢!
座谈会结束后,加拿大老外冲修远对我赞不绝口。我听到的最精彩的一句评语是:“Oh!HerEnglishshockedme!(啊!她的英语震慑了我!)”
好嘛!整个座谈会本来就是我一手预谋的“震慑行动”,想不到最后,竟是老外一语中的。
当晚回到家,我苦苦支撑了两个月的疲惫躯体几近崩溃,我连晚饭都不想吃,就打算洗漱就寝。
段书剑却偏偏不解风情,恰在我舒舒服服洗完热水澡,换上舒舒服服的睡衣,拽着轻飘飘的身子,打算一头跌进“黑甜乡”的时刻,他推门闯进了我的房间。
“怎么样?怎么样?今天的震慑计划是否顺利实施?”
我吃力地睁开眼,试图将已经涣散的意识集中到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怪物身上。但无论怎样努力,其面孔仍像化蝶幻影般虚无飘渺,其声音也仿佛空辽寂寞的天籁——动听却不可捉摸;而倏然间,那宇宙黑洞般隐形却威力无比的沉重睡眠已经将我猛地吸了进去。
在被昏睡虏走前的一刹那,我听到一个微弱极了的声音,在宇宙黑洞里萤火虫般闪闪烁烁:“我要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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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势继续按我所设想的那样发展——由于在座谈会上的“震慑”表现,我顺利通过试用期,成为千寻公司的正式翻译。这次跟我同来的其他四人,只有两人被留了下来,其他二人则被无情淘汰。
我终于从细碎繁琐的杂乱任务中解脱出来。当然,那些杂活很快由新来的人员担当起来——这再正常不过了。
“名正言顺”地进入翻译部以后,我很快发现,主管梁锐在自己的下属面前,没有半点威信可言。
我不知那个有关她跟董事长关系暧昧的传言是否属实,但大家对她一致的反感和排斥却有目共睹。
她似乎很喜欢摆出一副领导姿态,借以强化自己内心“我比他们高一等”的优越感。所以在千寻出国,其他部门的人经常会看到,午休时间里,或下班后的半小时内,翻译部的全体员工在梁锐的主持下,“积极”探讨下一步的工作计划。
梁锐在她的管辖领地,总是不遗余力地推行自己的人生格言:“对工作,我们必须兢兢业业,因为它,我们才有了发展空间;对公司,我们应该无私奉献,因为它为我们提供了工作机会;对客户,我们应该心存感激,因为他们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每当她一脸畅想地向我们推行这套足以让人震耳发聩的言论时,她的手下不是面露厌烦就是不断看表。
偶尔,会有个性张扬的热血青年就此与她辩论几句:“梁主管,我想,没有人不崇尚无私奉献的精神,但需要阐明一点:无私奉献从来就不是单方面的——它是双向的。在谈员工对企业无私奉献的同时,我们是否也该讨论一下,企业应如何为员工无私奉献?比如现在,我们在为公司奉献我们个人的休息时间,公司将对此为我们无私奉献什么呢?”
遇到类似的辩驳,梁锐往往面露愠色:“对公司尚未做出任何贡献,就大谈特谈自己能得到什么回报,我真不知道,你懂不懂什么叫敬业精神!”
“那么,敬业的标准是什么?”这个时候,其他人的辩论欲望会跟着水涨船高,“难道必须是加班加点、疲惫不堪才算敬业?我不这么认为!我想,在工作时间里,一个人只要做到了认真负责,而不是应付偷懒和消极怠工,他就已经达到了‘敬业’的要求。因为人在社会上,工作固然很重要,但它却不可以占去全部!而一个有责任心的人,他不仅要对自己的工作负责,还要对自己的家庭和家人负责。所以,在工作之外,他需要有足够的时间与金钱来照顾家庭,培养孩子,所以,谈那种‘不求回报’的所谓‘无私奉献’是不是幼稚可笑?是不是天方夜谭?是不是根本不可能?”
梁锐本来就鲜见笑容的脸更加阴云密布:“我认为,不但可能,而且非常可能!因为在中国,有个家喻户晓的名字:‘雷锋’!只可惜,中国的社会发展了,雷锋的精神却消失了!”
“你知道为什么雷锋能够‘无私奉献’吗?因为他生活在部队,做好事不求回报也能生存,因为部队给他吃给他穿;可我们如果不求回报,谁给我们吃?谁给我们穿?中国的社会是发展了,人们的观念是改变了,但并不是往坏处改变。如今的中国人知道了自立自强的道理,知道了自身的劳动是有价值的——按劳取酬,天经地义。”
梁锐道:“在千寻出国,拿着高于他人的薪水,就该付出多于他人的劳动!”
“高于他人的薪水是与高于他人的素质相般配的,这与该付出多少劳动没多大关系!”
梁锐还想继续辩论下去,有人突然站起来:“梁主管,我今天有急事儿,必须先走了!”说完,没等梁锐做出任何答复,此人便拎起皮包,大踏步走出会议室。
其他人开始纷纷寻找借口。
梁锐突然着急起来:“你们不能都走啊!还有几个传真等着翻译呢!”
闻听此言,大家走得更积极了。有个声音尖尖的女孩甚至不无讽刺地提醒道:“梁主管,既然你对‘无私奉献’那么顶礼膜拜,我们怎么好意思跟你抢加班机会呢?所以啊,今天的任务,我们就‘忍痛割爱’啦!”
“是啊是啊!您别客气!今天我们绝对不跟您争先进!您就一个人在这儿加班,一个人享受‘无私奉献’的崇高和快乐吧!”
众人很快消失无踪。
梁锐从文件夹里掏出临下班前接到的几个传真,无可奈何地瞅瞅我。我瞅瞅她那总算鼓起来的肚子,知道她又要说:“安随,要不是怕电脑的辐射对胎儿不好,这活儿我肯定会自己去做的……”
果然她说:“安随,要不是怕电脑的辐射对胎儿不好……”
我的心一凉,知道完了,今天答应段某的“浪漫晚餐”又泡汤了!
我企图学学那些老员工,为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据理力争,便解释说:“梁主管……这个星期我几乎天天加班。”
“啊!这我知道,真辛苦你了!”梁锐的脸上没有丝毫抱歉,仿佛我天天加班本来就天经地义。
“可我有特殊事情。”
“工作是第一位的!更何况,今天的任务非常紧急!客户要求,三个钟头之内必须完成!”
我在心中暗暗懊恼:你本身不具备管理能力,搞得自己在下属面前毫无威信,连正常的加班都惹得大家怨声载道,这怪谁呀!你管不了别人,便专门揪住我这个新来的不放。新来的又怎样?新来的身体就是铁打的呀?新来的就没有权利准时下班一次啊?
可我毕竟意识到自己是个“新来的”,所以这些话,最终被我咽回到肚子里,我不得不继续作一个敢怒不敢言的小懦夫。
我接过梁锐手中的三份传真,叹息着回到自己的电脑桌前。
半个小时后,偌大一个千寻公司,再次只剩下我安随一个人。
通知段书剑我无法赴约以后,装着满肚子牢骚,我将电脑音响的音量调得震天响,一边摇身子晃脑袋,反复跟周杰伦哼哼《东风破》,一边飞速敲击键盘,进行我的翻译工作——其实所有传真都大同小异,轻车熟路之后,它们对我来说,再无困难可言。况且后来,我在自己的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