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宋我幸大叫着,铁爪哗啦啦一声,飞了出去,抓向马背上的桑弱水后颈。他这是“围魏救赵”之策,算计西门饮恨必定要救护同门姊妹,便顾不得继续箭射宋我命了。果然,西门饮恨抬手,再发一箭,箭色粉红,贴地而来,箭射宋我幸。这一箭,后发而先至,带着致命的弧度向上卷起,箭镞一闪,已临宋我幸面门。唬得他倒仰身,肩头都贴在地面上,那箭擦着宋我幸鼻尖过去,“哧哧哧”三声,将他身后的三名铁甲军当胸穿透,如一串怪异的冰糖葫芦一般。
同一时间,宋我命惨喝一声,那支青色的箭射断了他的折剑、射破了他的铜锤,气势犹然丝毫未减,“哧”地射入了他的左肩。宋我命倒翻出去,双手抓住箭羽,咬牙一扯,霍的一声,将箭拔出,可箭上的倒钩早自他肩头带下两条白森森的肉来。“噢——”宋我命抛了箭,翻身扑倒,鲜血横流。
见西门饮恨箭术如此了得,铁甲军哗地一声纷纷后退,谁都不敢以命相搏了。蝶衣堂姊妹趁此机会过了桥,退入废墟深处。
西门饮恨两箭退敌,弓尚未收,又有敌人杀到。那个人,御风而来,满头白发飘飘然如仙如幻,自半空中扑击西门饮恨,一双亮银色的手掌半藏于大袖之中,忽隐忽现。来的就是权相蔡京麾下“一天只杀一人”的“第二高手”宇文秀。
西门饮恨当然知道来者是谁。她之所以潜伏在桥畔,一大半的目的也是为了阻截宇文秀的追击。她仰面,满目都是宇文秀的掌影,早看不见敌人身在何处。西门饮恨足下倒踩七星步,箭在弦上,引而不发。
逢源双桥的栏杆皆是汉白玉石雕琢而成,刹那间,两侧栏杆猛然碎裂,桥面上铺砌的四方青石也块块塌陷。宇文秀的雄浑掌力每一击出都如千斤重锤般猛烈。 西门饮恨抖手发箭,宇文秀的身形似乎若有若无地闪了一闪,箭落空。西门饮恨探手入袋,满满地握了一把雕翎箭,仰面乱射,箭若飞蝗。宇文秀在箭雨里猱身而进,迫到西门饮恨身前。如此近的距离,箭已经无法奏效,西门饮恨以弓格挡,立刻弓——碎,碎在宇文秀掌下。那一刻,宇文秀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西门饮恨眼睛里的绝望、失望、痛苦的表情,可那眼神里明明又藏了不屈、不愿跟无奈。
他的心里突然一酸。“为什么会有这样酸涩的心情?我不过是杀手而已,杀手是不应该有情感的,杀手的血是冷的。”宇文秀单掌击出,西门饮恨倒下。
其实,真正的血战是发生在天牢里的。容蝶衣万没想到,就是那颗带血的牙齿,竟结成了一个更新的、更毒辣的圈套。这个圈套不但套住了纳兰公子、套住了自己、套死了小拐子,更套牢了“魔崖”里来助拳的兄弟。
如果权相此次向蝶衣堂和纳兰公子开刀为“一石三鸟”之计的话,无疑,“魔崖”就是他目标中的第三只鸟。
当痛快大街的厮杀开始之时,容蝶衣已经潜伏到天牢附近。
天牢左近,有个小小的集市。赶集的人正挎着篮子、挑着担子,悠闲地买菜或者做着一天的生意。
容蝶衣早扮成了个佝偻着背的老太婆,手里拄着支竹杖,缓缓地沿着街边向前走,眼睛不时地自蓬乱的头发下面向天牢那巍峨的门口牌楼偷偷地梭巡着。这个地方她已经来过多次,可每一次,无论是强攻还是智取都铩羽而归。最令她心寒的是,数次劫袭天牢,却始终没有亲身跟“活阎罗”索凌迟当面对决过。未见其面就已经大败而回,这步棋明显是输得太多,差得太远。所以,她才抛开一切顾虑请“魔崖”里的人出手。
“老人家,你要不要买些青菜?很新鲜很新鲜的青菜?”有个担着两筐翠色欲滴的青菜的灰衣汉子在容蝶衣身前停了下来。他放下肩头的担子,从腰上解了条黑乎乎的毛巾擦着脸上的汗,显得极为疲惫。容蝶衣摇头,继续向前走。可这汉子跟在容蝶衣身后,再向前走了几步,趁大家都不注意之时,低声对容蝶衣说:“大龙头,跟我来,司空先生已经想出了办法——”
容蝶衣吃了一惊,掩住嘴咳嗽了一声问道:“你是谁?”这汉子用破毛巾遮在手上,左手食指在右手手心里快速地划了一个“尸”字。然后,他住了手,继续用毛巾擦汗。“好——”容蝶衣答应了一声,用衣袖遮着脸,似乎是在躲避街上纷纭的浮尘,跟在挑菜汉子的后面,向侧面一条僻静的巷子里走去。
这条巷子很窄,不见一个人影。容蝶衣低声问道:“司空先生何在?”那汉子脚下加快,没回身,只是稳稳地点了点头。此刻,他们已经走到一个低矮的黑色门口,似乎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后门。那汉子抬手轻叩门上铜环,立刻有人在门内低声问道:“是大哥回来了么?”那汉子应声:“是!”门悄无声息地打开,这汉子立刻抬步进去。容蝶衣愣了愣,马上也跟了进去。门关了,门后是一个满脸紧张的年轻汉子,手握在腰间的短刀刀柄上,瞪着眼睛看容蝶衣。
灰衣汉子抛下担子,摆手道:“这位是蝶衣堂的大龙头,不必多想——”年轻汉子方精神缓松了些,额上的汗珠亮晶晶的,不住地滴下来。
院子里满是盆景花木,看来真的是某户人家的后花园,只是静悄悄地不见一个人影。容蝶衣虽然侵袭天牢数次,这个院子却从来没到过。她跟在那汉子后面沿墙根一路行到一排毫不起眼的草房前,汉子推开了虚掩的木门,回头做了个“请进”的姿势。容蝶衣定定神,抬步走进去,蓦地眼前一暗,原来这草房的窗户都给厚厚的帷幕挡住,外面的阳光一点都透不进来。
“大龙头,您到了?”有人在窗下急促地叫起来。容蝶衣用力眨了眨眼,已经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黑暗。那个开口的人矮墩墩的,环眼狮口,脸色黝黑,相貌十分凶恶,正是容蝶衣要嫣红送信给他的司空鹤。“司空先生——”容蝶衣向前一跃,切近司空鹤,落地时,脚下一软,踏在一堆新土上。
“先生,进展如何?”带路的汉子也抢过来,俯身向司空鹤脚下的一个黑乎乎的地洞望去,下面正有隐隐约约的烛光透出来。“还好,大约再有半盏茶的工夫,咱们就能得手了!”司空鹤脸上也满是汗,双眼在暗处闪着焦灼的光。容蝶衣抓起一把泥土,凑近脸前,立刻有股潮湿腌臜的味道扑面而来。她对这种天牢里特有的味道十分敏感,立刻心里一阵喜悦,低声问:“司空先生,下面挖地道的可是‘方大王’麾下的‘掘尸门下、受死九杰’么?”带路的汉子轻轻跃下地洞,立刻消失在黑暗里。
司空鹤点点头,抬手沉闷地击掌三声,立刻有两个人自屋角暗处跃了出来,垂手侍立。“你们两个,再加上门口的老三,全力把住这个洞口,无论发生什么变故,都要寸步不离地等我们回来。”那两个人无声地点头,虽然是在黑暗里,可那两个人的彪悍气势还是令容蝶衣有些动容。司空鹤犹豫了一下,走到那两个人面前,伸出双手,用力抱住两个人的肩膀道:“你们——一定要小心……”他的声音很沉郁,如同生离死别一般。那两个人面目极为年轻,其中一个用力挺起胸膛道:“先生放心,只要咱们兄弟还有一口气在,便守得住这个洞口!”另一个微笑着道:“先生,我们兄弟可以向您保证,人在洞在,洞亡人亡!”司空鹤缓缓地摇头:“谁都不要轻易说‘亡’字——我自江南将你们带来,便要完完整整地带你们回去。我要你们一根汗毛都不少地在这里,等我回来、等我们回来——”
这面貌凶恶的汉子,一时间满脸俱是关切忧虑,似乎老了十岁。他知道此行的凶险,也知道自己肩膀上压的担子之重,所以才会对这两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再三叮嘱。“我们向您保证,一定在这里等您回来!”两个年轻人应声再次退回黑暗里去。
“走吧!”司空鹤回头对容蝶衣说了这两个字,当先跳入洞中。容蝶衣毫不犹豫地也跳了下去,她请求“魔崖”里的人出手,为的就是自天牢侧近掘地道进入,偷偷地把纳兰公子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