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共有两名,一个瘦高,面目阴郁而张狂,手舞五节四尺红缨链子枪;另一个容颜清秀,笑里藏刀,袖中出刀。她走不脱,也胜不了。只能苦苦挣扎。她看错了这两人,并且险些死在这笑里藏刀的年轻人刀下。现在,她知道了,这两个六扇门里刚刚崭露头角的年轻人绝对不能小看,他们的名号也刀刻斧凿般印在她的心里——“暴虎冯河瞠目枪”何去,“寂寞嫦娥广袖刀”何从。
“索凌迟,是一条盘踞在京师里的蛇,一条隐忍僵卧的蛇。这条蛇一旦回暖醒来,必定要咬人、吃人!”诸葛先生从来没有小看过天牢里这个大人物。“索凌迟的弟子都阴狠若此,那索凌迟岂不更是了不得、惹不起之敌?”嫣红有些悔之晚矣。
日已西落,月将东升。何去突然叫道:“你还是乖乖投降吧!大家同在六扇门里,或许可以照顾你。”何从露出略带羞涩的笑:“照顾你一个全尸。”何去接着道:“谁叫你们敢跟蔡相作对?”何从也说道:“谁叫你们霸占着六扇门里的青天,压得别人无法出头?我们此举也是无奈……”
他们一唱一和地说着,手里的刀和枪攻势更急。嫣红疾退,她的缠腕手已经没有了力气。跟谈大先生带伤一战,皆为了出一口怨气,一口为了舒自卷、沈镜花和陆青眉而不平的怨气。可现在,沈镜花自刎、坠楼、枉死;舒自卷背信、带伤、逃遁——嫣红心里更多的是伤心和失望,乱糟糟地稳不住,武功也打了折扣。
何去的红缨枪陡然一变,左右一分,成了双手短枪,狂风暴雨般近身攻击,逼迫住嫣红双手上的攻势。何从的刀势反而变得飘忽,东一刀、西一刀,尽是斩击嫣红身法的破绽之处。嫣红左支右绌,形势越发危急。何去脸上一喜,杀了嫣红,权相必定重赏。他对金钱高官最是热望,也急于一战成名,在六扇门里出人头地。
“呀……”何从蓦地身形狂飞,如受惊的兀鹰。因为有一支长逾三尺的长箭正破空飞来,直射他的咽喉。箭通体漆黑,只有箭镞上一点寒光带着惊心的凉意,像一个摆脱不得的噩梦。何从飞跃,那箭也空中转向,速度丝毫不减,仍旧直射他的喉咙。
何从袖中之刀亮相,“叮叮叮叮……”猛然向这长箭上砍了二十一刀,在长箭箭杆上砍出了二十一道浅浅的痕迹。但他却无法将箭一断为二,也丝毫没有减缓长箭的汹汹来势。何从侧翻三个筋斗,收刀、出袖,以长袖卷击长箭。他的袖子是以独特材料制成,比牛筋皮鞭更坚韧。箭势更疾,空中再转,似乎射箭那人本来就算准了何从的避让,仍旧直钉他的喉咙。
“寂、寞、嫦、娥……”何从扬声大喝,同时刀势四变,分别以四种门派的六种刀法格、挡、斩、削、劈、刺,终于在箭尖临喉那一瞬间,用刀背截击了这穿喉一箭。那时,天色已经开始变得昏暗,箭尖跟刀相撞时迸发出的火星像暗夜里的星光,突然照亮了何从的心。
“箭神西门,是蝶衣堂的‘箭神’西门饮恨到了!”他一想到那个峙立如山、箭如流星的女孩子,心里突然一寒:“她为何突然出现?又突然发箭?”不过,唯一令人放心的一点是,箭神西门虽然箭已经到,人却必定在二百步外。
虽然他已经躲过了西门一射,可这箭并未就此罢手,而是借他一刀之势,折射何去。何去早就以眼角余光瞥见了箭刀相击那一点刺目的光亮,他的枪蓦地合二为一,变作柔若无骨的长蛇,哗啦一晃,已经缠住箭身,双臂发力,将那箭改变了方向,哧地钉入了侧面楼阁一根两尺粗细的廊柱里,对穿而过,依旧气势不减。“啪啪”两声脆响,何去的左手尾指末节、右手中指二节一起被箭上蕴含的大力震断。
“好箭!”何去、何从几乎同时抹了把冷汗。嫣红趁机逃遁隐没,再追不及。
“好……箭!”何从重复道。他望向箭来的方向,楼宇深重,不知出处。“好大胆的箭神西门!好大胆的蝶衣堂!”何去忍不住愤然,一支突如其来的箭破坏了他的升官梦。蝶衣堂胆敢明目张胆站在诸葛先生一边,岂非是对权相蔡京的挑衅?“幸好,我们还有这支箭。”何从突然笑了,他的为人处事要比何去更圆滑一些,在失意中仍然不忘重新振作起来。“我们拿这支箭去见师父,再呈献给相爷,必定也能证明咱们的功劳!”他略带羞涩地笑了笑,为自己这无奈之计感到稍微欣慰。
“不错!”何去眉目一振,抢到廊柱前,要去拔那支箭。“小心!”何从叫得太晚,何去的手已经握住了穿过廊柱的箭杆,希望能将整支箭拔出。“啪……”箭陡然爆炸碎裂,黑色碎片纷纷扬扬地腾空而起,落了何去满头满脸。他总爱抢功,这次却倒了大霉,幸好那长箭爆炸之势虽惊人,却没有太大力道,不曾令他受伤。
“容蝶衣,我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何去恼羞成怒。他最恨的便是在何从面前丢脸:“你早就看出箭上的古怪,为什么不早一点儿告诉我?”
何从微笑:“我并没有看出箭上的机关,只是我想蝶衣堂的人绝对不会留下长箭,让咱们顺顺当当抓住把柄的。你总是这么心急!”他自口袋里取出一条手帕,让何去擦干净脸上的灰尘,然后轻轻松松地道:“我曾经听师父说,相爷对于蝶衣堂早就有吞并毁灭之意。此番,她们又站出来公然与相爷为敌,恐怕相爷一怒,蝶衣堂便无法稳坐京师了——她们虽能嚣张一时,但岂非自掘坟墓?”
何去擦拭脸庞的手定住,因为他想到蝶衣堂大龙头容蝶衣艳光绝代的脸。愣愣地出了会儿神,他突然道:“老二,你说容蝶衣美不美?”何从又露出羞涩的笑:“大哥,为什么这么问?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女孩子!”
何去摇头道:“你会错了我的意思。我是说皇上垂涎容蝶衣已经是京师里路人皆知的秘密,剿灭蝶衣堂这件事……似乎有些困难。”
何从也摇头:“大哥,京师里从来不曾宁静过。咱们两个不是相爷,也不是诸葛先生,更不是各大势力里的当家人……一切见风使舵罢了,大事由那些好名好利的人物扛着,咱们又何必多想?”
他们赶着回去回复索凌迟,也知道蝶衣堂必定早晚有一天会被权相荡平。京师里,没有人能对抗得了权相,犹如荒原草树无法对抗漠野狂风一般,不低头就只有腰断骨折。
嫣红知道那一箭的来历,暗自叹息:“可惜蝶衣堂一派始终畏惧沾上‘帮助钦犯逃脱’这一罪名,没能早一步出手援救青瓦台,才导致了沈镜花之惨败!”自蝶衣堂麾下“箭神”西门饮恨的精妙箭术便能一窥堂内武功之高低,只可惜权相算无遗策,先用“钦犯”这个大帽子把舒自卷跟沈镜花扣住了,令局外人不能放手增援。
嫣红现在也顾不得别人家的事,她的生命已经危在旦夕,先要奔回诸葛先生府去。她翻墙、越垣、穿户,挑一切近路走,终于望见诸葛府的那一面粉墙。她突然有了一种错觉,似乎有人一直在紧紧跟着自己。嫣红急促回头,长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除了风。
夜已深,青瓦台一役风波过去,京师里暂且恢复了宁静。“怎么?是我太过疑神疑鬼了么?”嫣红苦笑,飘身过了粉墙,进入府中。她要去的是府里第三进院落的西楼,也即是诸葛先生跟四大弟子商议军机大事的地方。脚下这条熟悉的鹅卵石甬道正通向西楼,她急促的脚步开始变得踉跄。谈大先生的败血掌早就把毒气攻入了她的肩头,并沿血脉逆行,向心脏迫近。“这一劫看来是躲不过了!”嫣红脸上的苦笑更深。诸葛先生解不了僵尸门下四大杀神之毒,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先生府中。只有这里,才是我的家,才是我唯一的归宿。”嫣红自知此劫不能幸免,索性视死如归,不把个人生死放在心上。
鹅卵石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