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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自然最看不得人自弃生命,在他看来,不管处境如何艰难,没水了喝马尿,腿骨折了用双手爬……总之如何都要熬过去,才能要敌人的命、讽冷眼者的笑!便是不得已时非死不可,也要拖着仇家一起死——像王子胜说的林家女儿原该有的命运那般,又无力夺回家产延续林家香火,又无能将谋夺她家产害她性命的人拖着一起下地狱,委委屈屈伤春悲秋一死而已,在太上皇看来却是实在窝囊。
但若是作为阿穆来说,他现在担子卸下、爱侣在旁,又虽然只是勉勉强强的炼气初期,也总算是开始修行,虽仍坚信物竞天择,却有从“强者生存”拐弯到“适者生存”的趋势,看待弱小也多了几分宽容。况且时下诸般规矩,女儿原也不易,又不是个个都有他那位大姑祖母当年那般的彪悍,这位小名黛玉的丫头又实在乖巧,阿穆也乐得和她多说几句,虽小姑娘只能三五字三五字的答话,却也好玩得很。
贾敏原就觉得这位穆大人是个率直真性情的,又见他喜欢黛玉,便越发乐得多品一会儿茶。林海原是恨不得直接护着妻女回扬州的,但后来阿穆虽还会和他谈论仁哥儿的学业功课,眼光却不往他身上溜了,要么看王子胜要么看小黛玉,他又见王子胜理所当然地歪在榻上,由着这位待客,慢慢的骨子里的清举淡定压过了他对阿穆另一层身份的忌惮,倒也渐渐放了开来。
不多时就是午膳时分,阿穆虽是第一回正经做主人待客,却很是放得开,虽因着天下稳定,一些规矩又渐渐讲究了起来,男女一般不得同席,但他是以王子胜内契人身份出来的,林海又也在,又主客双方便是连小黛玉也算上,也不过五个人,阿穆看在仁哥儿和林海一家容貌风姿的份上,又不很拿他们当外人,便不分席,只分了主客座次,团团在一张圆桌上坐了。
贾敏一边夫婿一边爱女,又心无杂念,自然光风霁月,倒是林海,虽有林下君子之风,奈何他知道得实在多些,想得不免也就有点多,看到阿穆“贤惠”地让着王子胜坐了主位,自己反在下头陪着,虽努力不多想,也未免有点牙酸。
阿穆却不管他怎么样,他既然能以至尊身份入契王家,便不会矫情扭捏。再说了,就子胜这样儿的,主位上头随意用点子清水素食也就是了,还能指望他招呼客人呢?就是子胜愿意学,他也不舍得不愿意。
因挨着黛玉坐,阿穆看到小女孩乖乖儿让乳母喂着奶糊。三头身的小女孩儿努力端端正正的坐着,小小的菱唇好一会儿才张开含下一小勺儿奶糊,小脸一鼓一鼓的,似乎一口奶糊也要好辛苦才吃得下,那和小仓鼠啃坚果有几分相似的样子,看得还挺新鲜的,就是小丫头食量未免太小了,奶猫儿都比她吃得多!
又讲究也恁都了些,他递过去一瓣梨,那奶嬷嬷都要拦着说什么“姐儿脾胃弱,不敢用冷果”——贾敏虽有些不好意思,林海更有点儿紧张,但意思也是一样——连个果子都吃不得,倒是才一小半碗奶糊下去,旁边就是一碗的汤药,这么养着,可难怪娇弱!
阿穆大爷当惯了,便是现在收敛了许多,也没多少顾忌,看不惯自然也不忍着,直接就说,他又有几分喜欢这女孩儿,话里便带出几分小小女孩儿鲜甜果子吃不得、倒要灌下苦药汁子的不满来,林海夫妻听得又好笑又无奈,但黛玉自落草便带了弱症,这方子是林海寻了好些名医琢磨出来的,便是忌惮阿穆的身份,又感念他对黛玉的回护,也不能就说不吃了的。
偏黛玉虽小,也是自会吃奶便会吃药的,但正是如此,才越发不耐烦吃药,刚才没闹不过是因着近来略懂些事儿,心疼父母忧心又顾忌着是在客中罢了,听得阿穆为她不平,便有些抗拒奶娘喂过来的药汤,看得林海夫妻越发不耐,那边阿穆还在支持小丫头不喝药,无法,少不得林海耐心与阿穆解释,贾敏又亲自拿过勺子喂女儿,一碗药才勉强吃下去五六分。
果子却到底没吃成,阿穆看着小丫头努力忍着,却还是忍不住蹙起的眉尖,想到自己虽开了口,但为了做好普通人家的主人身份,竟只能眼睁睁由着贾敏给她喂药,又见小丫头也不怨自己虎头蛇尾没真能救下她,原本不过三两分看着园里娇花一般的欢喜,倒凑成五分看正经晚辈的喜欢,便一把将小丫头捞过去放在膝头,看她讶然之后有些羞涩的笑脸,越发揉揉那只留着一簇刘海儿的小脑袋:“乖乖的,穆伯伯回头给你寻些好医生、弄些香香甜甜的药来吃,保管比这苦药汁子管用百倍!”
黛玉虽聪慧,总是年幼,闻言也没多想,只欢喜能不吃苦药汁子,乐呵呵地冲着阿穆笑:“谢谢伯伯。”
100第99章
薛家早几日就听说林家过来;却不知道王子胜一行也能来得这般巧;薛大太太想着自己好歹是王家女儿;虽不好大咧咧回老宅充主人;却也不好让林家特特来了却只能由下仆招待,便在自家园子里设了宴准备请林家太太——
她虽天真了些,原也有点膈应林太太是贾家女儿的意思;但薛大老爷却最是个精明不过的;莫说林家实在冤,便是真有些不好,只要不是太过;他也忍得;便是荣国府那般过的;因着贾家故旧仍在,虽不如老国公在时;却也算不上什么败象,他不也丝毫不减礼单?
因此看出薛王氏对林家夫人的态度有些不对,薛大少不得将内情与妻子一一说明。虽其中很多事情因着王家为女儿名声计,薛大也掌握不到确切的证据,然而薛王氏本就是个天真的,又对丈夫最是推崇,自然是他说什么便信什么,并不十分寻根究底。
因此薛王氏在为贾王氏的手之长、心之黑惊吓不已的同时,倒对林家夫人这么位一般儿遭了毒手的很有几分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感触,且因着林贾氏比她还惨几分的遭遇,更多了几分同情;又貌似仍被蒙在鼓里头,而薛王氏想着女儿的名声,也不得不为同为王家出嫁女的那位贾王氏掩饰一二,又多了几分愧疚……
如此一来二去,薛王氏便有意亲近,各色节礼不说十分丰厚,却是贴心得很;贾敏虽性子很有些清高,却也通透,看出薛王氏虽有几分天真庸碌,却没甚坏心,又稀罕她家健壮圆胖的一对哥儿姐儿,少不得就将原本不过是由王家——尤其是仁哥儿——连起来的一点子关系,一点点走近出几分真心来。
往日薛王氏带着儿女往扬州看景,也没少在林家叨扰,今次林家往金陵赏花,薛王氏备下宴席后再请人,虽不是规矩,却也不算突兀,只却算不到,王子胜居然也来了。
薛家商铺几乎满天下,金陵城里也有几个,却居然不知道王子胜往金陵来的事儿。
薛大心思玲珑,少不得为王家势力有些心惊,想起那位不知所踪只说是游历天下的太上皇,不知怎么的,又有几分带着惊悚的期待,但不管怎么说,他却也只有更打点精神携妻带子往去奉承大舅哥的份儿;薛王氏则完全没想那么多,夫婿说要一道儿过去好好热闹热闹,既为堂兄接风、也为林家赏花陪客,她便高高兴兴装扮了两个儿女,自己也穿上时兴的春衫,又带上亲手做的四套荷包扇套,便兴匆匆登了车。
到底得消息时晚了些,薛家一家子到时,王家的午膳已然用得差不多,王子胜斜倚在阿穆的椅子扶手上假寐,林海夫妻一边用着点心一边赏花,小黛玉却被阿穆抱在膝头,亲亲热热地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