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筱北笑了笑,没接茬,看着前头问了一句:“去你喜欢那儿,上海菜?”
汪子聿点点头,入神的看着反光镜里倾斜的高楼,周围搭建着层层叠叠的脚手架,建筑工人攀爬在上头,因为太高了,渺小的像甲虫。他头倚在后座上,想着徐思东几个小时以前也这么靠着,卷曲的头发蹭着椅背,手里夹了根烟,漫不经心懒洋洋的跟莫筱北说着话,衣领上的烟油和泥土的味道都渗进皮革里,徘徊不去留给几个小时以后的汪子聿;这会儿徐思东是那些甲虫中的一个,被北方干燥带沙的寒风吹着,因为楼上更冷,微微弓着背,低了头,居高临下俯瞰着蓝旗营,小区里的筒子房,远处的学校的石塔,更远了还能看见圆明园……
就连楼下的小街道上开过一辆什么车,他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两个人去了那家店,点菜,没叫酒。
汪子聿给莫筱北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太平猴魁。桂花糖藕香气四溢;紫砂煲里端上来的红烧肉,藏着一颗颗酥软的板栗;大棚里种植出来的芦蒿根茎青翠饱满,搭着粉红的咸肉,炒得清脆爽口;雪白的西湖牛肉羹,苦寒的北京冬天,这顿饭吃的春意盎然,极具江南风韵。
莫筱北也受到了感染。外头寒风刺骨,饭店里的暖气却开得猛烈,热气熏着,让人沉沉欲睡。昏黄的灯光投映在汪子聿低垂的眉眼上,整个人像块把玩良久的古玉,温润柔和。这种时候是正适合絮絮说缠绵悱恻那些旧事的,何况还是对着汪子聿这样优雅机敏的听众。
莫筱北简直是求之不得迫不及待,将家史里不好轻易对人言的秘辛娓娓道来。
汪子聿微微笑着听他说。莫筱北还挺有讲故事的天赋,平时拘谨刻板一张脸,讲起故事全灵动起来,有种鲜活的英俊。汪子聿心里对这个人的温情无限留念,越是临近要离开,越是依依不舍,不是为了这个人,是为了自己就要丢下的青春,这个人,和许多别的人无底线的温柔和爱慕,曾经是那段时光最主要的组成部分。
莫筱北终于讲完了他家的事。
汪子聿低下头,手指在杯子上划着圈:“筱北,这本书,我写不合适。”
莫筱北愣了愣,看着汪子聿:“为什么?除了你,我都没跟别人说过陈老头跟我奶奶年轻时候那段。”
汪子聿抬头看着他的脸,笑了笑:“我们学校以前没有叫外人写传记的事儿,陈老师在历史系自己有带出的学生,我没资历,写了这书人家怎么看我……传出去影响不好。”
莫筱北有些明白了,汪子聿是在找借口推拒这件事。他心里清楚,汪子聿认定不想做的事,能回绝的天衣无缝道貌岸然,断了所有人劝说的余地。可这实在是对他好的一件事儿,莫筱北不明白汪子聿为什么不愿意。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莫筱北笑起来:“多大一事儿啊,不写就不写呗。都是我不好,事先没想过你处境,下次我不会了……班长,你别生我气。”
汪子聿笑容模糊,声音轻软:“你都是为我想……我哪能生你气。”
“这事我们俩都别提了,没意思。”莫筱北故作热情添着茶,有些忐忑的看了他一眼,“班长,那你元旦假期安排了没?”
汪子聿喝了口茶,摇摇头:“在家睡觉吧,天太冷,哪儿都不想去。”
“跟我去个不冷的地方呗。”莫筱北好像记忆力特别差,瞬间遗忘了刚才被拒绝的尴尬,眼睛闪闪发亮。
汪子聿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莫筱北脸一红,赶紧解释:“你别误会,不是单我跟你。还有胖子、老徐那帮人,海南,三亚,大家说一块去暖和暖和。”
汪子聿没说话,看着茶水半天:“元旦后就大考了,我该挺忙的……”
莫筱北听出他没把话说死,心里一乐,赶紧加油煽动:“你要赶时间我陪你啊,节后马上就回来,绝对不耽误你事儿!再说那边都安排好了,等你一句话,我马上就叫人去订票了。”
汪子聿好像是看着他,雪白的一颗小虎牙咬着嘴唇,想着去不去。
莫筱北被他看得挺不好意思,嘿嘿直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汪子聿怔了一下,醒悟过来似的点头笑:“去。北京多冷啊,我要去晒太阳。”
14
14、第 14 章 。。。
吃完饭莫筱北直接把汪子聿送到小区楼下,自己回公司,一路哼着歌儿,心情极好。他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因为从来被保护的太好,得到什么都简单,于是更加不执著。汪子聿拒绝他一次,他就能从他另一次的妥协里找补到同样多的快乐。
何况写书那件事实在只是手段,海南之行却是重要的。他顺其自然的生活里少有的蓄谋已久,很有预感这将会成为他一生里程碑式的事件。
汪子聿没心思去想莫筱北在车上是乐颠颠的又如何在惦记他这个人。下午没课,他光着脚坐在床上看笔记本上下的小电影。空气温暖干燥,加湿器在房间里喷着热腾腾的水雾,烘得他脸上水色极好,晶莹白润的皮肤下渗着淡淡的粉,跟蒸笼里的肉包子似的。
十四寸的电脑屏幕上小猪奶声奶气说,马尔代夫~~~蓝天白云;椰林树影;水清沙幼~~~~~
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大把零食,跟着小猪笑,憨憨傻傻。这电影看过几百遍,每次他都能乐疯,觉得自己跟这只小猪一样,肉嘟嘟,狠狠拧一把全摸不着骨头——徐思东好像特喜欢他这点,每次又揉又捏手像粘上去一样舍不得放开,像要把他一口吞了。
想到徐思东他身体的记忆又复苏了,房间里太热,太湿,他的手背缓慢蹭过附着一层薄汗的脖颈,鲜活的肉体摩擦间液体黏腻,很是微妙的快感和心理的满足。手最后停在了锁骨旁,因为房间里升高的温度,加快的血液流速带动血管勃勃的跳动……
要是徐思东在,会压住他肩头,嘴唇滚烫牙齿尖利贴着他的动脉,不咬下去,只有湿软的舌头舔在皮肤上,像蛇,可蛇没有那么他那么热。他像酒一样泼在汪子聿身上,呼吸里都是陈酿的谷物和酒花的浓香,熏熏欲醉;像人类最原始的时候肤浅直接的欲望,附骨之疽,摆脱不了,只要一点火花就能让汪子聿烧起来。
汪子聿知道自己是个文明人,跟莫筱北还有许多许多的人一样,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因此束缚下的身体对徐思东直接而下流的挑逗,更加难以抗拒。他们的身边路过许许多多无关的人,而徐思东隔着桌子对他笑,他的放纵与生俱来,唤醒了汪子聿心里的那一点藏得很好的贪婪,屈从于他的诱惑。
绿灯在路口转成黄色,短暂的几秒,然后红灯在沉沉的暮色中亮起来,汹涌的车流被挡在斑马线后。
徐思东望着对面。
华灯初上的时候,车流像一条闪烁的游龙从他们中间的掠过,汪子聿很悠然的站在那里,两手插进外套口袋,穿的又厚又暖和,像吃饱了过冬的小狐狸。
下一次红灯的时候汪子聿踩着斑马线走过来,站在面前仰着头看他,笑得很得意:“你现在这时候打不到车啊。”
“就算打到了。” 汪子聿眼睛亮闪闪的,“这个点儿哪都堵。”
徐思东笑起来,带了点无可奈何:“你够厉害的。”
汪子聿说那我不耽误你,回去吃饭了。你留这儿喝西北风。
徐思东叹口气跟他后头,凭什么呀,我见义勇为舍车救人就落一这报应。
晚饭没酒。
汪子聿慢腾腾在案板上切着黄瓜丝,因为没难度,切完以后细细的码成一垛儿,增加造型的美观,其实没什么实际作用。
徐思东掂着锅子大火旺炒葱姜、木耳、肉片,抓起调料就往锅里倒:“这待遇降的也忒快了。上次还大闸蟹呢,今天连面码儿都得自己弄。”
“不是你主动请缨的嘛。”汪子聿走到他背后,看了看锅里,“合着我家油盐不要钱呢?你怎么放那么多……”
“你们南方人煮的那面能吃吗?”徐思东恶狠狠连汤带水倒进一大海碗发好的虾米,盖上锅盖,擦了把手往客厅走,“你看着锅,去下面条。我抽根烟就差不多了。”
汪子聿嘟着嘴说:“去阳台上抽!”
徐思东打开阳台门,被呼啸的北风吹得一哆嗦,说你真行,家里啥都没有就敢叫人来吃饭。薯片,薯片能当饭吃?
汪子聿守着锅子等水开下面条,自言自语说谁请你来了。
徐思东抽完烟回来,餐桌热腾腾两大碗面条,浇了海鲜卤,铺着黄瓜丝,看着品相很是不错。电视里背景音放着新闻联播,汪子聿坐在桌子边拿着筷子两根两根挑着往嘴里送吃得很斯文很江南,徐思东扒拉着面条犹豫一下,终于问出了口,我来头蒜你没意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