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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部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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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成波喜出望外,把他的手拉住,久久不肯放开。“何日再重逢?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方力元目送他的背景消失在大学校门外,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他走了以后,方力元似乎睡着了,他的梦就回到了芨芨滩的那个白茨圪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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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改芸见到方力元的一瞬间,并没有惊诧也没有慌乱,自从她听哥哥说了方力元的近况,她深信不疑,他肯定会来的!

他来了,在这个夜色深深的时候,并且带着他的女儿方辰。

从他们对视的那一刻,刘改芸丝毫不怀疑,方力元——那个把她引向爱情深渊的大学生,“四清”工作队员,跟她一样,都定格在了那个寒冷的数九天!

要不是滴水成冰的清晨,要不是她非去队里那惟一的水井上担水……

刘改芸肩上的木头水桶沉甸甸的,如果不是改兴哥哥出了外工,家里是不会让她出来担水的。

哥哥对她的呵护,甚至超过了父母。他仿佛在用对妹妹的疼爱,减轻因家庭成分不好给她带来的伤害。

书不能好好念,因为成分“高”,妹妹连个好对象都难找到。论妹妹的人品,在红烽一带可是数一数二的呀!

改芸走在通往水井的路上,心里不住地叹息,从什么人的肚子里头出头,就这么重要吗? 队里的年轻人,敢跟她接近的人很少,水成波是个例外。不过,自从“四清”开始,成波他叔父先是“上楼洗澡”,后来又被打倒,水成波的处境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听说,要不是那个大学生工作队员拍胸脯担保,水成波当不了民办教师。

成波说过她:“改芸,你貌若天仙,命比纸薄呀! ”

“唉……”

改芸只有深深地叹息。

“叫你妈重养一回哇! ”成波认真地说。

“那不还是个地富子女呀! ”

水成波自知失言,连忙改口:“我是说,你重找个妈! ”

刘改芸啐了他一口。

虽说队里的小学放寒假了,可她有好几天没看见水成波了。有一回,她远远嘹见,水成波正在谁家的墙上刷大标语,白泥糊糊的字迹十分刺眼,“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改芸最恨这类字眼,她们家的噩运就是它们造成的。

不过,她明白,水成波可不是针对她写的,那是工作组交给他的任务。她隐隐约约感到,成波的眼神里有种使她心跳的光影。成波每次见到她,总是以异样的目光注视她。

可她什么也没有说过。

他是大队支书水汇川的侄儿,能跟一个地富子女……

刘改芸摇摇头,似乎在甩去一个十分荒唐、十分可笑的臆想。

她那青春焕发的心田里,一片荒芜,跟眼前的土地一样,只有冻土,没有半点春意。

人秋开始的“四清”运动,使她的日子雪上加霜了。

以前,刘改芸还能参加一半次无关紧要的生产队召开的会议,跟后生姑娘们说笑几句。阶级斗争的弦一绷紧,这种奢望就成泡影。

她父亲刘玉计,是红烽惟一的地主,刘改芸也沾光成了“地富子女”,许多政治权利就自然而然地被剥夺了。、

“四清”工作队的人在队里轮流吃饭,选择的对象是那些“根红苗正”的贫下中农人家,改芸家当然不在其中,就凭这一点,刘家就低人几等了。

连光棍汉赵六子,炕上有瘫痪的老娘,一年四季趴在灰堆里,家里臭气熏天,工作队员们并不嫌恶,依然照样去吃饭。听说,有个大学生工作队员还住在赵六子家呢! 刘改芸心里好纳闷:赵六子连他老娘都侍候不了,能给工作队吃什么呀?

她真盼望工作队能到自家吃饭,好使自己的做饭手艺派上用场。

真是白日做梦啊!

“人家那肚肚里头净是知识。”水成波神往地对她说。

刘改芸更神往。她的书没念到小学毕业,剩下的知识是她父亲传授的。

神往有什么用,她可连开会的享受也没有了。

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目前的处境这么糟,是那个大学生造成的。要不是他们工作队进来,她也不至于这样“暗无天日”。

时间还早,东方的地平线上只有一抹鱼肚白,村子里看不到几个人影。

刘改芸愁肠百结,咀嚼自己十七八岁的人生,品尝不出什么值得回味的东西。

她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结满厚冰的井台跟前。

她同时看见,有个人正往上吊水。

“啊?!”

刘改芸惊叫了一声,很低很低。

吊水的人终于把沉甸甸、湿漉漉的水斗子拉上来了。

他一举起眼睛,正碰上刘改芸布满疑云的俏丽动人的脸。

“哦?!”他的嘴边绕着一团白气,也表示出了惊诧,接着,又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两排牙白生生的。

刘改芸不知所措,单独跟一个并不惯熟的男人这样对视,羞红了脸。

“你,是,刘改芸吧? ”他说。

她点下头。

“来,我给你吊水! ”他又说。

她没有点头,肩上的水桶也没有放下来。

刘改芸明白,自己面前的人是那个大学生工作队员,水成波给她描绘过,队里再没有这样文质彬彬的后生了。

这时她才看清楚,这个大学生,好白净的一张脸,农村的天气,并没有把它吹黑、吹粗,那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还含着笑意向她凝视。

“你是……”她说不出话,心跳得咚咚的,真怕有人看见。

她想说,你给什么人担水,但紧张得说不出口。

“我给赵六子担水! ”大学生果真聪明,看到了她的心里。

刘改芸又一个惊诧。

“他是贫下中农,我们都应当帮助他。”大学生笑了,向她解释。

刘改芸更加迷惘,这个赵六子,好吃懒做,队里的“灰菜旗杆”,为队里放羊,还敢杀羊吃,叫水汇川臭骂过不止一次。这种人,在工作队的眼里咋又值贵起来? 还为他担水。

大学生宽容地又笑了,说:“来,把水桶给我! ”

“不不! ”

刘改芸拒绝,她有自知之明,这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吗? 自己可是刘玉计的女儿,沾上一点不得了!

工作队最忌讳这个。

“小方! ”

她听出来,那是每天早上跑步的水成波在喊这个大学生。

刘改芸吓得连水也不担了,飞快地跑回家。

父母吃了一惊:“咋啦,改芸? ”

刘改芸也说不出咋啦,回到里间屋,趴在炕沿上直喘息。

过了一会儿,水成波担了一担水来了。

“改芸,小方又不是老虎,看把你吓的。”成波把事情的经过一说,刘玉计才叹了口气:“唉! ……”

刘改芸从里间出来,脸依然红红的。

水成波担着空桶走到院子里,改芸送送他。

“改芸,你知道,这水是谁叫我担来的? ”

“……”

“方、力、元,那个大学生。”

“啊! ”

“他呀,把你夸了个管够! ”

“夸我? ”

“夸你! ”

刘改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看了成波一眼,转身回到家里。

那天,她吃的水里有种奇妙的味道。是甜? 是酸? 反正与往日不一样。

夜里,刘改芸失眠了,眼前总展现着大学生那张白净的面孔,在红烽,你找不到第二张那样的脸呀! 还有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多喜人啊!

她添了许多不连贯的乱梦,那张脸总是从梦境中浮现出来。

第二天,刘改芸又到井上担水,她怀着一种侥幸,希望能碰到方力元。

她失望了,方力元没过来担水。

肩上的水好沉好沉,路也变得那么长。

夜深人静,刘改芸责备自己,你想他干什么?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把自己骂得体无完肤,还是想他。

她忽然听到好像苏凤池在抖山曲:

东山的糜子西山谷

哪阵阵想你哪阵阵哭

刘改芸感到自己好可怜,为甚想他,人家又不知道? 她哭,他能听到吗? 这不是一厢情愿,自寻烦恼吗?

也许,他那友善的态度,使改芸怦然心动了吗? 在红烽,除了水成波,同龄人中间,极少有人用平等的态度对待她。改芸低人一等,自惭形秽,就因为有个地主出身的爸爸。

她能埋怨父亲吗?

听父亲说,他的那顶地主成分帽子,实在是太冤枉了,自从戴上它,父亲从来没有服气过,一有机会,总是喊冤叫屈,其结果,是招致更冷酷的回击。

刘改芸好伤心好苦闷好沮丧啊。

她食不甘味寝不成眠,眼窝深陷,脸色焦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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