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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2 / 2)

“糟!糟——了!你办了一件大蠢事儿!”罗水泊的额头上沁满了密密麻麻汗珠,脸也苍白了:“唉,你哪里懂得女人心理!这……唉,唉,这怪我!这怪我!我对不起你!”

确实,他在欧洲呆了这四年,不知不觉接受了较多的西方观念,哪里知道细微复杂的中国女人心理呢?他自以为,与波兰女人的邂逅不过是年轻人一场胡闹罢了,没什么。完全没料到,从此他与若娴之间有了一条看不见的藩篱。以后,谁也不再提起这件事,但是,谁心里也去不掉这事的影子。他俩在吵架时,都仿佛彼此嗅到了这件事的味道。真让他有一种吞不下去吐不出来的感觉,有时,英夫怒火中烧地瞪着若娴,她只要斜睨他一眼,或是翻一个白眼,从鼻孔哼一声:“哼,我看穿了你!”他就感觉说着了心病,精神上一下子败北了。他以后认为,这件事也为若娴在一九七三年时主动要求离婚提供了信心和借口。

水泊对此一直颇不以为然。他既内疚给英夫惹了祸,又觉得若娴实在不必因此长存芥蒂。后来,在干校,他对英夫分析说,这是由于东方女性的弱势地位而造成的畸形心理。在夫权主义盛行的中国,男人娶三妻四妾被认为是合法合理的,“婚外恋”则是被认为大逆不道的,是悖于伦理观念的。甚至,结婚以前的恋爱也不行,它成了一个道德上的把柄。而若娴,从此就抓住了这个把柄不放了。

水泊挺天真,他总是想劝一劝若娴。那时,他们两家很亲密,过从往来不绝。记得有一次,是水泊请他们吃饭,还有另外一对夫妇,似乎晕在东来顺吃涮羊肉。不知是从哪个话题引起的,罗水泊讲起了从笔记小说中看到的一段故事:清朝的一位盐务官员出巡,忽然,路上遇到一位妇女拦轿喊冤。那位盐务官员走出轿子,一番询问,才得知是那位妇女的丈夫与人姘居——也就是所谓“婚外恋”,惹动了那妇女来告状。于是,盐务官员作了一个极幽默的回答:“大嫂,你告错了地方啦!本官是管盐的,不是管醋的!”

这故事逗得一桌人哈哈大笑。英夫的笑声尤其响亮,他明白水泊的讽喻含义,很得意地看了若娴一眼。这一眼,却惹恼了若娴。她先是眯眼冷冷一笑,举筷子慢腾腾涮着羊肉片,又问水泊:

“哦——你说那官儿,是盐务官员?”

“对呀。”

“管盐的?”

“是啊。”

“哼,他的话可是够咸的。”

这话也引起一阵大笑,水泊却笑得挺尴尬。后来,他对英夫赞叹若娴聪明过人,头脑机敏,语言也极锋利。若娴是反唇相讥,话里颇有损味儿,一句“够咸的”,语意双关,又蕴籍含蓄,噎得水泊无话可说,他可是领教若娴的厉害了。

对英夫来讲,以后更是不断领教若娴的厉害,也越来越难以招架了。在她面前,他总有一种隐约的虚弱感。他从来就不喜欢刻薄的女人,尤其是讨厌她的讥讽目光,一句一句戳他心窝子的话。两人的感情越来越坏,文化大革命前一年他俩就已经分居了。他们都料到那个必然结局,却一天拖一大,直到一九七三年才正式办了离婚手续。那时,他刚从干校回北京,还存一线和解的渺茫希望。若娴却宣称:“我那是不愿在你蹲牛棚、去干校时,才跟你办离婚,让别人看来,我好像是个势利的人。”

是呀,应该承认这一点,若娴的确不是由于势利的原因才跟他离婚的。那么,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是由于他与波兰女人的那回事儿在她心头留下阴影,从此再难化解?是他俩性格不合?是她太厉害?是自己太懦弱?如今仔细探讨这些问题也没有什么意思了。他迫切需要考虑的是那些具体问题,譬如,他知道若娴现在的丈夫名字叫杨富才,在一个建筑公司当会计,已经退休了。应该怎么称呼他呢?叫“老杨”,恐怕不合适,过于亲昵了。叫“老杨同志”,又有点儿不伦不类的官方味道。叫“富才同志”,显然更不好。也许,称“杨先生”似乎好一点儿,有一种不卑不亢的味道在里面,也显得彬彬有礼,同时又很客气。还有,自己要掌握主动权,先和他握手,但握手时不要很热烈,手掌只轻轻一碰,表现出虽有些敷衍了事却很有分寸也很潇洒就行了。还有还有呢……对若娴的态度更要注意分寸,不冷不热最好,还要笑容可掬,若无其事的样子,特别要千万小心,别在语言上招惹她,闹得她一番尖嘴利舌的反击,倒使自己挂不住面子了。总而言之,他为这次“会谈”所定下的方针是,做派要雍容大度,礼貌要周到,少说话,多微笑——即使是虚伪的假笑也不妨,使自己站在主动的位置上。

他俩握手了。

杨富才匆忙把手塞给英夫,又瘦又长干巴巴的手指头像是一把柴禾。英夫的手掌却又大又软,掌心潮呼呼的。英夫本想很快就把手抽回,杨富才却紧紧攥住他的手不放,拼命摇来摇去,使他有点儿恼火。

英夫仍然雍容大度笑着,说出了早已想好的一句话:“杨先生,我要感谢你……”顿了一下,把手抽回。

杨富才穿一件崭新的灰呢中山服,和他矮小干瘦的身躯极不相称。他听了英夫的话,目瞪口呆张大了嘴,两手僵硬地摊开。

“……感谢你,这些年来,照顾了若娴。”英夫又坦然一笑,极亲切地向他点一点头。

“哦,好说,好说”,杨富才显然有些惊慌失措。他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更正道:“是这样,我也感到……抱歉。”

若娴不高兴地瞪了英夫一眼。她清楚得很,前夫又在玩那一套小小的诡计。杨富才嘴角抽动着,嗫嗫嚅嚅又想说一些什么,她生气地拉了一把他的袖子,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先进屋吧。”

他们家在小胡同的旮旯里。是个独门独院,有四间房子,是老北京的过去那种极旧式的房子,在如今高楼大厦林立之间显得很罕见,只可惜庭院过于狭窄,一间小厨房占了院子一半地方,使得屋里的光线很昏暗,他俩请英夫在堂屋坐。英夫坐在沙发椅上,不经意扫视了一番,发现椅套和台布都是新洗过的,墙角处摆放了几盆花。他们为了迎接他的到来,刻意将房间打扫了一番。

若娴在屋里屋外忙来忙去,大声抱怨着找不到削水果的刀子了。其实,一切都准备好了。玻璃杯里都已放好一撮茶叶,只等倒上开水,她的忙碌纯粹是一种神经质的心理反映。英夫并不阻止她,极有派头地半仰靠着沙发椅背,一只手自然地放在隆起的肚皮上。杨富才坐在旁边的一张沙发椅上,像一只小猫似的蜷缩着身子,看一看若娴,又看一看英夫,极尴尬地笑着,一时找不到话讲。

英夫强烈的优越感转化为怜悯心,他同情这个可怜巴巴的小老头儿。他猜测,杨富才一定很不愿意和自己见面,她就和他吵闹、赌气,他一定是实在磨不过她了,才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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