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天气很好,苏欢无心欣赏风景,只沿着城郊的湖边慢慢地走,宁筱之远远地跟在后面。
她将手探进怀里,触及那撕成两半的信笺,心里只觉得有种冰凉。
若是她将这信笺呈给皇帝,父仇自然可以得报,只是……
她绕着湖滨走了三圈,朝阳变成了夕阳的时候,终于下定了决心,猛然转身,打算去找宁筱之,结果一回头,差点撞上他的胸口。
“你什么时候跟得这么近了?”
宁筱之只笑不答,其实是因为他觉得她的步子越来越慢,想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担心她会不会一时想不开跳进湖里去,所以便跟上两步。虽然说就算她跳进去性命也可无忧,但还是不要弄得一身水淋淋了。
苏欢举着那两半信笺,定定地望着宁筱之:“此事永不再提!”
说罢,把信笺撕得粉碎,抛进湖里去。
宁筱之有些愣愣地望着她的举动,嘴唇动了几下,终究没有说出口,等那碎片散尽,两个人都静默地站了一会儿。
他脸上看不出丝毫喜色,眸子里的情绪也说不清楚,只道:“天晚了,回去吧。”
63、行刑与刺绣女
过得数日,刑部三堂会审结案,果不出意外,宋乾诚被定上上百条罪状。
树倒猢狲散,他在朝堂的时候,权倾一时,多少官员前来巴结,如今失势之后,多少屎盆子都扣了上来。那上百条罪状里,居然还有通敌叛国之罪。
苏欢听说之后,顿觉哑然,她性子真切,对于此等事情实在看不过去,但也不会去帮宋乾诚翻案,只是在听说宋氏一门将在三日后斩首之后,对宁筱之说道:“我想回云上城了。”
此时宁顾远身体已然复原,苏素也已经回来,皇帝赐了大宅子给宁家,要求他们即可回明月城参与政事,以后便要日日上朝,不得有误。
山高路远,宁顾远便不打算再回云上城,只在明月城重新置办了家事。
苏欢这几天在府中尽量躲着宁顾远,她无法面对他,也无法面对自己。尽管决定把这个秘密跟宁筱之一起埋在心底,但是对于父亲,总是缺失了交待。
就好像,用父亲的性命来换取此刻的平静一般。
她决定无法坦然享受。
既然无法面对,倒不如回云上城里去对着自己的甘之如饴,走了这么些日子,若是老板齐慕颖云游归来,瞧见铺子无人打理,保不定会追着自己打。
宁筱之此时却走不开,宋乾诚的案子还需要他去做一些工作,加之他之前查的官员灭门案也跟宋乾诚有关,这方面的资料还需要他来整理。
更重要的是,皇帝不放人。
伴读一职早已被提至兵部侍郎的职位,大大小小的事物竟然忙得他两日里无法与苏欢见上一面。每晚回去的时候都已是深夜,他怕惊扰了苏欢,便去睡书房。
而两人的婚事,剩下也不到十天了。
宁顾远对信笺的事情毫不知情,但也明显对苏欢态度好了很多,毕竟接受她是自己未来的大儿媳,又听说她最近做了不少事情,倒也刮目相看,因此听说苏欢要走,便婉言相劝,意思是至少等婚事过了再说。
但是多呆一日,多对着他一天,对于苏欢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这样纠结着,日子便滑到了宋氏一门行刑的当日。
苏欢本来想将自己关在家里,却还是忍不住一大早便去了刑场。
神使鬼差地,她的心头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刑场附近挤满了人,所有的人都来看这位当朝权臣的可悲下场。
监斩官坐在一旁,刽子手也已经等候着。宋氏一门连同仆人丫鬟百十人,被押解而来,跪在场上。
苏欢离得远远地看见宋乾诚直挺挺地跪着,膝盖上有血,大约是不愿下跪,被责打过,他身边跪着的是宋夫人江澄灵,原本这美人肤色便苍白,此刻映着白色的囚服,简直是透明,更显得这女子不食人间烟火。
宋无婵在她身侧,低垂着头,长发有些凌乱。
苏欢还记得第一次与她相见,贵气的官家小姐,张扬跋扈的侍从,奢华堂皇的马车,一转眼俱为阶下囚。
她只望着她,曾经感慨过身世,如今却只觉得,能够安乐地生活,便是一件幸事。
时辰已到,监斩官将令牌抛下,刽子手随即上前。
最前面的几人先被砍到,顿时血流成河。过来观看的人群有些恐惧又有些兴奋,渐渐有些骚动起来,刽子手接连又砍了几人,接着便走到宋乾诚和江澄灵的面前。
宋乾诚本来双目紧闭,此刻忽然睁开来,转头望着江澄灵,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那脸色苍白的女子登时笑颜如花,仿佛二人所在的地方不是刑场,而是常常相伴的庭院一般。
刽子手并未做停留,立时举起了刀,苏欢下意识地往前走上两步,宋乾诚抬头望她的方向望了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下一刻头颅便跳了开去。
蓦地响起一声女子凄厉的呼声:“不——”
却是宋无婵终于再也忍不住,呼叫出声,看着父母死在自己面前的刺激让她几乎发了狂,身子往前挣出,只望着父母的遗骸痛哭失声。
此刻的宋无婵哪里还有半点从前的贵气,只有一张如花容颜,此刻哭得不成样子。
刽子手大概对她也是不忍心,原本想留她到最后,但是瞧见她如此撕心彻肺的模样,顿觉不如先斩了她比较好,立刻便提刀上前。
宋无婵的眼前已经一片血红,浑然不觉那刀已经举起,旁边围观的人们大概也觉得这般如花似玉的女子将要香消玉殒实在太过伤情,竟然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苏欢的声音卡在嗓子眼里,忽然想要去帮她求情,只是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就在这一刻,忽然从人群之中射出一枚暗器,叮地一声将刽子手的刀击飞,刽子手后退一步,便有一个黑衣人影以极快的速度跃上法场,将神志不清的宋无婵抱起便走。
竟然有人来劫法场!
台上的监斩官很快反应过来,早有护卫追拦而上,那黑衣人蒙着脸,看不清楚样貌,虽然手里负了个人,手上脚下的动作却不影响,几下击倒护卫,抱了宋无婵便走。
护卫追了一路,竟然找不到人,监斩官只得宣布暂停,而后上报去了。
那黑衣人速度极快,对地形似乎也是极为熟悉,抱着宋无婵七拐八扭地在巷子里跑了一阵,见后面没有追兵,这才停了下来,将宋无婵拉起来。
只见那绝色少女眼神涣散,双目流泪。
他正要抱起少女继续走,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了一声:“阿睿。”
他身子颤了一下,方才回身,瞧见苏欢站在身后,顿了一下,才将脸上的蒙面布取下,露出一张与苏欢神似的清隽面庞来。
“阿姐。”苏睿将无法自己站立的宋无婵揽在怀里,望着苏欢,“放我们走吧。”
苏欢不答,她一瞧见这黑衣人的身形,便觉得是苏睿,料定他会从小巷子里逃走——这是当年两姐弟躲避追杀的方法之一。
苏睿见苏欢不说话,又担心后面会有人追上,只道:“阿姐,宋乾诚已经死了,她也已经失心疯了。你就让我们走吧。”
苏欢忽道:“你能照顾好她?”
宋无婵受的刺激太深,只怕会对以后的生活有影响。
苏睿坚定地望着她:“阿姐,我此生最想要的,便是和宋小姐在一起,你便应了我吧。我在宋府的这段日子,她也是非常照顾我。”
苏欢其实很想问一问宋无婵,在她的心里,究竟喜欢谁,宁逸之还是苏睿,但是此刻看来,这个答案是问不出来了。
或许,有个对她日此深情的人来照顾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