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说,海的女儿是童话故事,结局却让人忧伤。至死,王子也不知道人鱼公主的爱恋,多么遗憾。
钟隐摇摇头。没有表达,不代表不曾存在。情到深处;可以无言付出,将所有的爱恋敛作了宁蓝的晶石;独自珍藏。不计较他是否明了,不需要一丝回报,小人鱼能够伴着所爱在刀尖上行走,其实,她很幸福。他想着想着,只是一径浅浅的笑,优雅的唇线微微弯起,勾作一道完美无暇的月弧。
日子,越来越难过。皇兄在逼他,皇叔在防他,父皇,在哀悼中垂垂老去。她的黯然使他心慌,那金灿灿的权利,竟然如此荒谬的向他逼近。他晓得他应该决断,可是他舍不得。毁了皇兄,清儿的事十有八九会被捅穿,到了那个时候。虽然不至于有杀身之祸,但父皇对大周的怨恨,极有可能落到清儿身上。叶橪,那个变换莫测的男子,能否给她幸福呢?他还对她有所瞒隐,他岂能放心?
直到皇叔被害,清儿遇袭,看到叶橪宁死不悔的决绝勇气。他才下定了决心,镇定着,亲手将太子为恶的证据交与父皇。父皇大为震怒,秘密单独的审问。那天夜里,不可一世的皇兄孤零零的匍匐在宽阔的大殿上,蜷曲着身体如可怜如蝼蚁。父王悲喝一声,毒酒刺死,转过身,老泪纵横,令他痛心。皇兄猛地疯了,他大喊,从嘉私通敌国郡主,他才该死。他接到父皇疑惑的眼神,苦笑。预料到的结局,可是,希望灭了,心仍空了。
清,我要放开你了。
严冬的清晨,落雪了。郊外的寒冷化成薄薄的雾气,在树枝间穿绕。钟隐立在冻得坚硬的泥地上,青裘披风映着绝世俊雅,笑容,却缱绻几分落寞。
他望着面前的女孩子,胸口的忧伤,在逐渐的蔓延扩大。道别的话,似乎说尽了。
清,你要保重自己。
清,叶兄的来历,你要细细问清。
清,那块羊脂玉佩,能保你们一路畅通无阻。
清,如有麻烦,随时来找我。
清……
张张嘴,忍耐了一阵,满腔话语化为一声低叹。努力的扬起唇角,再见!他说。倏然转身,踩碎了玉璧般的无垠,快步的离去,抖落一身飘摇的晶莹。走了几步,没听到后面的动静,他忍不住回头,然后愣住了。
她在漫天风雪中怔然独立,凝视着他,一动也没动。雪花儿飘进了她清透透的眸子,瞬间化作了盈盈,满溢欲滴。他忽然顿悟,她懂的,一直都懂的。他的情感,他的风骨,他的用心,她打一开头,就参透的明白。
心一下被塞住了,眼前起了迷茫的雾气。不顾理智的敦促,他迅速的转身,一步一步,嘎吱嘎吱,压着雪印子地走向她,雪地里一排深深浅浅的反复。钟隐立定,她不出声也不动,神色忧伤。情不自禁,他张开手臂,仿佛做了一万次那般,珍惜的将她拥入怀里。
舍不得你!
好不放心!
想随你去!
清,你的容貌你的淡香,你的眼你的发,你不由分说化开我清冷的温暖,难道此后只能饮着一杯一杯的相思殇,于风中雨中静寂的竹苑里,反复的回味?
身体内,有个地方疼痛着,疼痛着,压也压不住,他微微的颤抖,眉间蹙紧。直到,有一双手,慢慢的环住他,带着轻暖,带着怜惜,带着兰花的馥郁幽然将他包围。她的声音有一两份咽下的哽咽,浅浅的埋怨,钟隐,别太温柔了,想叫全天下的女子都奋不顾身爱上你么?记住,要时常开心,时常微笑,不许糟踏自己,否则,我就回来对你施针,扎你一身窟窿,对全天下宣布你运动无能,然后,……
钟隐退开一些,轻扣住她的双肩,蓦然将浅色的唇印到她白润的额间,细腻的忧伤的柔软的,不含欲望的一个吻,纯净的就似三界外的云。他睁开清雅淡泊的眼睛,笑着,放心,我会好好儿的,一直。
修长的黑睫接住了一片六角的雪,那精灵般的轻盈结作了剔透的水珠,在他的长睫上雅致凝然。他勾起了嘴角,迷人的笑。
有丝遗憾呢,还是没能说出口。不过,她心里有他,特别的位置,特别的牵挂,他清楚了,似乎,也就够了。所以,清,去寻觅你的幸福,你的自由吧。如果累了,需要休息,需要帮助,需要向知己诉诉心事,我还在这里。
回城的路上,雪停了,太阳露了脸。瑞王府中,女英兴奋清脆的尖叫环绕响彻。钟隐抖了抖斗篷上的雪,沿着画廊一路进了后院。被一颗雪球砸中,白衫上的雪不曾溶化,一片碎钻般亮晶晶。
周薇开心的拍手咯咯笑:“中了中了!”
钟隐弹了弹衣衫,全没在意:“女英,你怎么来了?”
“姐夫,我去找清姐姐玩雪,她却走了呢,我就来这里玩了!”
“哦?”钟隐淡淡的疑惑着。女英对清儿的喜爱,甚至胜过了对亲姐姐的依恋,为何晓得她走了,她却没有吵闹,也并不伤心?
“女英,清儿姐姐走了,可能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你不会,舍不得么?”
“当然不啦。”周薇得意的似只小狐狸,“我和姐姐可以随时讲话的。”
钟隐更惊奇了,他晓得自己有点滑稽,却仍然站在雪地里追问着:“怎么样随时讲话?”
周薇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骨碌一转,小手点了点冻得红扑扑的小脸蛋,“姐夫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钟隐稍微讶异了,一瞬间又有些好笑。这个小生意精,必然是跟着她学的。伏下身,带了点冷气的薄唇蜻蜓点水般落在小丫头的额头上,他问:“好了,可以告诉我么!”
女英的小脸蛋霎时绯红,忸怩的可爱。她微肉的小手拉下钟隐的袖口,将小嘴覆在钟隐顺势压低的耳侧,分享着秘密:“姐姐给了我几个有魔法的数字,只要我想她了,在心里念几遍,就能和她通话。说多久的话,她都会听着,都不会烦我哦!”
“真的?”心在微微跳着,“是什么数字?”
“一二零九一九八四!姐夫,这是秘密,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哦!”
一二零九一九八四?钟隐恍惚抬眸,余光中似乎扫见一个苗条的身影;是娥皇。他定了定神,冲她笑笑,她也冲他点点头,婀娜的回屋去了。不一刻,并非日落的午后,焦尾琴决然奏起,阵阵水般的叮咚,似乎山泉初解,渲染着初晴的微温春意。
女英在院中肆意玩耍,钟隐长身淡立,沐在一片反射的洁白中悄然阖目,心思蒸腾,漫漫摇摆。
一二零九一九八四,清,遇到你很好,放开你,会疼。
一二零九一九八四,清,我会做好那一半主人,代你照料闲芳轩,代你照料那些人。
一二零九一九八四,清,请你,一定要快乐,一定要幸福!
一二零九一九八四,清,记得我好么?偶尔忆起这一段时光,记得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