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申诉不满。出面接待的也总是我夫人。她会客气地请包租婆坐,然后倒上咖啡,手里捏条滚了白边的淡紫色手帕赔笑诉苦。内容也无非是些老套,孩子太调皮,管了大的,顾不了小的,请她多担待。包租婆其实并不是真的想替那些总是拖欠她房租的房客来找始终按时交租的我们的麻烦,在得到适当的重视和咖啡后,一般都会心满意足地告辞。然后是下次,再下次。
“送走包租婆,我夫人会把所有的孩子都叫到一起申斥一番,然后上楼坐在书房里继续记账。她很喜欢记账,每一笔收入支出都会用极细的狼毫小笔工整地记在拍纸薄上,尤其是女佣买菜的钱更是算了又算,为找回的每个银角子得意洋洋。”
“我们很少交谈。每天就寝时,她已是累得不想开口;早上忙着照顾孩子早餐,也顾不上;等我晚上回到家,她又在忙晚饭,还是没功夫。有时候,我真的感到很惊讶,在如此困难的条件下,我们夫妇竟然造出了七个孩子,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
“有一次,我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她。她马上开始痛哭,说我在怀疑她不贞,她不要活了。其实我真没那个意思,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慨而已。从此,我们之间的对话更少,有时偶尔闲下来面对面坐着,也找不出一句可谈的。
“孩子们也和我不亲,他们的数目已经多到足够自娱自乐,而不需要其他外援。出现什么问题的时候——好像所有的问题都与金钱有关,也从不找我,因为他们的母亲在管家。
“我开始对自己的生活产生怀疑,不知道自己成天累死累活地工作究竟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养这么一大群和我长得很像的孩子。对于这个家,除了金钱,我的唯一作用恐怕就是贡献精子。”中年男鬼温和地笑了笑,似对自己居然能平静地说出“精子”这个限定词而感到少许的惊讶,“我买下高额人寿保险,受益人是我夫人和孩子。然后制造一起车祸,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大家一时有些哑口无言,谁都没能想到这么一个稳重温和的男人,竟会仅仅因为一些不良情绪就轻率自杀,还采取了骗保的形式来保障妻儿的生活。
“你后悔过么,来到这里?”1号低声问5号,眼中闪烁着不解。
5号沉思片刻,慢慢摇头,“不,我觉得这么做没有错。如果不自杀,我可能会忍不住找个舞女同居,不要孩子,就我们两个在一起生活。可是,这种选择风险太大,不是我能承受得起的。因为我和我夫人有太多共同的亲戚和朋友,他们的闲言碎语会让圣人也发疯。”
“可怜的家伙,怎么会想到找个舞女过活?你真的这么在乎被人重视么?”3号揉揉眼睛,情绪已经完全平稳了。
“能被人重视总是好的,否则,岂不白白活了一辈子?没有谁记得你,没有谁怀念你,甚至没有人恨你,你的存在与否影响不到任何人。这个现实,太可悲了。”5号疲惫地闭上双眼。
“那么,现在是我们的:6号!”
4号扭头看向一千,狭长的眼睛里闪过丝期待。
狐疑地打量几眼4号,一千感觉这只鬼很眼熟,但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定了定神,他仔细回忆自己前世的那些经历,突然发觉竟然只是几个不连贯的片断,根本拼不成完整的故事。
鬼魂们都对他长时间的沉默感到了不满,开始敲桌子催促。
一千轻咳一声,勉强开口:“我喜欢过一个人,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总之,最后他走了。我感到很绝望,于是自杀,就这样。”
听完如此干巴巴没有任何实质内容的讲述,其他鬼魂
都不能置信地看着一千,误以为他在开玩笑。不过,在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后,他们的不满立刻升级了。
110、第一百O九章 再见明鬼
110、第一百O九章 再见明鬼 。。。
“我说,这是自杀俱乐部,大家来这里就是要分担自杀的痛苦,然后忘记过去,好重新开始。可大家瞧瞧,他说的都是什么?不想公开过去,还到这儿来捣什么乱?”3号首先发难。
“是这样。你听了我们的故事,就应该拿出同等的故事来交换,否则很不公平。”5号心平气和地支持3号,语气和刚才叙述故事时没有什么两样。
1号瞪着一千,紧张地问:“你干嘛不把自己的事说清楚?你是不是来看我们笑话的?你究竟是谁,难道是秘密警察?”
“切,你有病!他要是警察,才不会来这种鬼地方听你胡言乱语。”4号倒是很仗义地帮一千说了句公道话,可惜他的鬼缘太差,只起到了相反的作用。
2号没有开口,优雅地抬手理理长袍,似是对一千很不屑。
恰在这时,头顶那个苍老的嗓音突然又响了起来,“时间到,请各位会员按顺序离开,不要拥挤。如若有谁仍未能释怀,明日请早。”
随着这个声音,靠近门边的那桌鬼魂起身往外走去,接着是紧挨着他们的那桌。鬼魂虽多,但并没有人急着离开,也没人喧哗,大厅的秩序井然。会员们安静地离开座位,几乎所有鬼魂脚下都拖着密密麻麻的游魂。走动间,那些不安分的游魂还在跳来跳去变更着宿主,以至大厅的地面黑影纵横,看上去混乱不堪。
轮到一千这桌,从1号开始,大家默不做声地依次起立走向门口。但不知为什么,4号磨蹭着落在了5号后面,和一千紧挨在一起。一千感到有些纳闷,不由留心起前面这个身材高大的鬼魂。
对方应该是个年青的鬼魂,因为虽然有黑袍遮掩,但他在举手投足间的动作矫健有力,步伐也很有弹性,肩膀将肥大的袍子撑得满满的,显露出发达的肌肉。
他随队伍朝前走着,没有回头看过一千。但一千却感到他的后脑勺上似乎长了只眼睛,而且这只眼睛还在一眨不眨地观察着自己,令他暗生不悦。
按序走进对面的大厅,一千发现走在前面的会员都逐一进了更衣室,但却没见再从里面出来,挤在走道里的全是仍穿着黑袍的鬼魂。
一千刚想将袍子从身上脱下来挂回门口的衣架,走在后面的一只鬼轻轻搡了他一把,小声提醒:“别停下,往前走。你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吗?”
松开抓住袍子的手,他无奈地继续随鬼流朝里面走。
同桌的那个4号推开一间更衣室的门,一千刚想越过他,谁知却突然被对方一把拽了进去。
“啪!”
更衣室门上那个小小的金属搭扣在他们进去后便就自动锁上了,而一千则被4号按在了隔板上。两只鬼魂面对面贴在一起,能看到的却依旧只有对方的眼睛。
盯住面前的4号,一千全身都进入了紧急戒备状态。4号的眼睛很漂亮,但一点都不温柔,眼神锐利得似刀尖,似乎都能从瞳孔里看到头顶投射下来的白光。
4号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高大健壮的身体像面墙,堵住了所有可能的出路。
耳边是淅淅梭梭换衣服的动静,还有陆续开门的声响、换好衣服的鬼魂快步离开的脚步声,伴着这些响声的仍是那个苍老的嗓音,“……现在是9号,10号做准备。大家不要着急,念到哪个号,哪间更衣室的门就会自动打开。已经换好衣服的会员请保持安静尽快离开,还没换好的请抓紧时间。再过10分钟,本俱乐部将闭馆。10号可以出来了,下面是……”
“你是谁?想干嘛?”一千压低嗓门问4号,心中闪过无数个猜测。
“你可真健忘。从你一开口,我就认出了你,可你却到现在还没有想起我是谁。”4号讥讽地回答,双手仍紧抓住他的胳膊。
听着这个略沙哑的嗓音,方才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袭上一千的心头。他睁大眼睛仔细观察站在面前的这只鬼,目光中满是狐疑。
见状,4号挫败地叹了口气放开他,动手脱掉那件黑袍。在昏暗的光线下,4号留着半长的黑发,长相帅气阳刚,紧身皮裤外的小腹处有一团模糊的刺青。
“……明鬼?”
一千惊讶地打量着这位久未谋面的尤物,也脱掉黑袍。
“正是在下。真伤心,你会把我忘得这么彻底,亏我还天天想你来着。”明鬼故作捧心西子态,古铜色的脸上露出个哀哀欲绝的表情。
“你怎么会在这儿?”无视对方惹人嫌恶的姿态,一千纳闷地问他。
对于明鬼,他谈不上有多少好感,更准确点说,是恶感更多些才是。而且,这恶感在他们彼此间应该还是相互的。但能在这里碰面,他还是感到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