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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部分(2 / 2)

可是,现在站在这里,望着那些或刚出家门或正准备赶回家的鬼魂,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哪里才能让他胸中那股始终堵着的郁结之气发泄出来。

踌躇了很久,他终于开始沿着主大街往前走,顺便摆出付最欠扁的架势。他一定要找人打一架,一定要将对方的脸揍扁,否则,他一定会被那股气憋死的。

大概是有感于这个小鬼明显的找茬模样,所有遇见他的鬼魂都远远地绕开,明智地避免了争端。原本在这个点钟出门的鬼魂就不多,再加上这么一躲,一千走出很长一段路也没能打成一场架,这不得不让他感到更加暴躁。

正准备去主动挑衅走在前面的一只胖大男鬼,一个熟悉的大嗓门突然在不远处响起,“嘿,一千!”

一千扭头一看,原来是路骡甲正站在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冲自己打招呼。不同于前几次见面,今天的路骡甲打扮得十分时髦,头上歪戴顶巴拿马草帽,颈子上打条红白条纹的领带,厚嘴唇间还叼着根没点燃的粗大雪茄。

在路骡甲身边站着一头毛色黑亮的骡子,同样精心打扮过:左耳后别一朵红玫瑰,嘴唇上还涂了眼下最流行的粉色水晶唇彩。那是只母骡子。

如果是在从前,一千一定会对此大加惊讶一番,然后缠住路骡甲问个不停。然而此刻,他只是冲路骡甲挥了下手,仍站在马路这边没有过去。

见到老朋友,路骡甲显得很兴奋,左右观察着来往车辆,几步跳到一千身边。那只唇彩骡子也跟了过来,文静地站在稍靠后的位置。

“一千,这是我女朋友,出生在农场里的驴骡子。我们打算结婚了!”

路骡甲将大脑袋凑到一千耳边小声宣布,然后一长脸幸福地看着那只母骡子,嘴上的雪茄颤了颤,居然仍稳稳地留在唇间。

“是这样?恭喜了,路兄。”一千真诚地祝福,硬是将脸上挤出个笑纹。

母骡子大概知道他们正在谈论自己,羞涩地扭开头,甩了甩尾巴。

“谢谢。一起去喝一杯怎么样?能在这儿碰上你,真是难得。”路骡甲快乐地提议,收回看母骡子的热辣眼神,将目光放在一千身上,随后面现惊讶,雪茄掉在地上,“一千,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我陪你……”

“不好意思,路兄,我现在有点忙,改天再聚吧。”

仓促地回绝邀请,一千冲母骡子摆了摆手,回身沿着大街继续往前走。

“一千!”

路骡甲迈开四蹄打算追上去问个究竟,母骡子将头搁在它脸旁,“你这个朋友好像有很重的心事,还是让他自己冷静一下吧,小路。”

望着那个自称“有事”,步子却迈得虚飘飘的,似乎正在漫无目的闲晃的小鬼,路骡甲勉强点了点头,用厚嘴将女朋友头上那朵玫瑰正了正。

“你说得对,小玲。他其实不太喜欢把自己的事告诉别人,现在去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母骡子再次扭头看了看那个远去的背影,眼睛里流露出忧伤,“人鬼的世界总是那么复杂,他们有很多快乐,可是苦恼更多。”

路骡甲也看向一千,喃喃地赞同:“是啊,他现在是越来越不快乐了。”

两只骡子靠在一起各自想着心事,黑暗一层层浓重上来。

之前渴望发泄的冲动被路骡甲及其女友意外地打断,一千倒是再没了那个心思,虽然愁苦并没能减少分毫。他彷徨在街头,每每驻足观望路过的商店橱窗、广告海报、各类小商品等东西,随后又每每失望地走开。

没有什么能够真正引起他的兴趣,眼前所见都是那么乏味和无聊,从前曾经感受到的惊奇不知都去了哪里。当然,那时他还和柳兰君在一起,兰君……

咬了咬牙,掉头从一幅巨型招贴画前走开,他的脸色已如同那些始终跟在自己身后的鬼魂一样阴郁。

不知走过了多少个路口,前方出现一群鬼魂。他们正围着什么交头接耳,都是面现惊讶。

一千挤进鬼群,视线落到中央一只坐在废报纸堆里的鬼魂身上,随即怔住:这是只盲鬼,一头肮脏凌乱的长发披了满脸,以至看不清对方的年纪和相貌;光着两只脚,满脚都是裂口和泥污;身上的衣服也仅仅是几块破布条,只能勉强遮身。在他手里有一把二胡,但可怖的是……琴弦并不是普通的铜丝、钢丝或尼龙等等人们能够想得到的材料,而是他自己的——肠子。

盲琴师泰然端坐在旧报纸堆里,血迹斑的腹部有条半尺长的裂口,一根肠子从裂缝中伸出,前端分劈成细长的琴弦固定在琴身上,剩余的部分则充当了鼓皮。

“老朽在此献艺,各位看官可随意帮衬。若有谁听过老朽《断肠曲》仍未动容者,老朽不敢收取分文报酬。”琴师哑声开口,语调显得极其平稳,和他那付可怕又狼狈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鬼魂们小声议论着,有的掉头走了,有的则好奇地留了下来,还有的干脆掏起钱包。

“哗啦啦!”

一大把纸钞和硬币从天而降,雨点般落进盲琴师面前的破碗里,令他略感诧异地抬起头,露出脸上深陷的两个眼窝。

“看官,老朽还未……”

“你拉吧!拉得不好,我再收回去。眼下世道艰难,谁都不富裕。”

淡漠地打断他的话,一千抱起胳膊,额发垂在眼前挡住了表情。

周围的鬼魂都扭头打量这个出手大方、说话却小气的小鬼,咧开了嘴巴想笑,然后又在注意到他冷淡的姿态后收起了笑容,纷纷扭头继续关注琴师。

琴师侧耳倾听着一千的声音,脸上突现一丝惊讶,似乎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声音,老朽曾听过。不在这里,是在……”

他蓦然住了口,低下头开始调弦。不顾围观鬼魂的催促,他耐心地将弦一点点调到最理想的状态,随后稍停片刻,突然进入了演奏。

一连串尖利的颤音从琴师的指端倾泻而出,回荡在阴冷的街道上。

迥别于其他二胡,这些肠弦的音色不似是没有生命的乐器能发出的,而更像是个人在痛苦地呻吟。刺耳的连续高音以快速的拍子奏出,如同那人正身处炼狱,经受着各种令人毛发倒竖的酷刑。熊熊燃烧的孽火包围住他,铁蛇铜狗拖曳着他,夜叉的巨叉上流淌着他的鲜血……

如果说这些折磨尚能令人忍受,那么随着曲调一变,更残酷的刑罚又降临到了头上。在铿锵古怪的琴音中,那人仿佛被锁链绑在光秃秃的悬崖上,赤身露体经受冰雪的袭击。突然,从远处飞来一只巨鹰,伸出铁爪一把扯开他的肚腹,生生挖了心肝而去。碎裂的肠子拖出体外,鲜血如同喷泉激射而出,染红了苍白的天空。失去心肝的人发出恐怖的惨叫,身体剧烈扭曲成不可能的形状,将锁链牵动得甩在巨石上撞击出点点火星。

被琴声包围的鬼魂们似乎都感同身受,不约而同地抱住自己颤抖的身体,随着乐曲的持续,脸上流露出越来越痛苦的表情。

五分钟后,开始有鬼魂嚎叫着倒在地上打滚、以头撞地、撕扯身上的衣服。神经稍坚韧的听众则捂耳狂奔,试图逃开这首恐怖的乐曲、这个可怕的琴师以及他那把已经着了魔的二胡。这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奏出的音乐,唯有真正的天才在经历过炼狱后才能将感受诠释得如此惊天地泣鬼神。

在一片混乱中,唯有一只鬼继续稳稳地站在原地,脸上不带一丝表情。

他看着琴师疯狂拉动琴弦;看着鲜血从腹部不断渗出,打湿了原本就已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破衣;看着那几根怪异的琴弦颤动曲张,乃至那上面的毛细血管似乎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然而,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发生在自己眼前的这一切,目光平静,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乐曲在最高点时嘎然而止,而四周那些倒在地上的鬼魂却仿佛没有察觉,仍在痛苦地翻滚呻吟着。没有鬼魂给钱,能给的全逃走了,剩下的这些则根本失去了这个意识。

琴师慢慢将二胡横搁在膝上,汗水成串地滑落在地,与污血混合在一起,令他的形象更加骇人。

“看官,你可动容?”他嗓音嘶哑地问道,干裂的嘴唇上挂下一丝鲜血。

“很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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