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是恨那人的,却又经受不住对方的吸引;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致那人于死地,却总是在最后关头放弃。照此下去,已谋算好的计划何时才能完成呢?或者,还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么?开阳不知道,他的心已乱。
开阳的那个倒霉预言没能实现,虽然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一千几乎冻僵,但他却在着陆前一秒成功地再次陷入了那个熟悉的黑暗。
看不到任何景物,放眼处只是一片乌沉沉的黑色,仿佛一潭黑水般伸手难见五指。
随后,眼前慢慢变亮,一泓碧水逐渐出现在视野里。那水极清极深,一眼望不到底,似乎还有阵阵寒气不停地从中发散出来。
水的四周是皑皑的雪山、萋萋青草,以及肥壮的天马。远处传来悠扬的音乐声,伴
着仙乐飘飘,满目桃林落英缤纷色欺霞霁。瑶池景常新,仙境花常在,和他上次所见的景物居然没有任何差别。
但他并没去注意这些,而是定定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位神仙。那仙人一身大红的天人袍服,如燃烧的火焰般将他的视野都染红了。
眉似春山比山青,唇如夏花比花艳。
初长大成人的天府真君背着双手仰望他,脸上流露出惊讶与倾慕。
虽然知道真君看的不是自己,但一千却仍是有些激动。他凝视着真君,久久不能移开视线,只感觉每见一次这位前世,自己就会心动一次——很怪异的反应,但却无法控制。
“原来你就是阎王。我还以为阴间的王会长得很可怕,可事实却是完全相反。”
真君仍在上下打量阎王,唇角上弯,眉毛也弯弯的,英俊的脸上显出几分稚气。
“可怕?”阎王反问,嗓音充满磁性,听在耳中有种说不出的舒服。
“嗯,我说的话你可别介意。”真君搔搔头,吞吞吐吐地说,“凡人想到阴间,都会觉得可怕,因为那里有很多传说中的酷刑,像刀山火海剥皮抽筋什么的。那么,制定出这些刑罚的王岂不是更可怕么?”
“每个人心中的阴间都不一样,所以真正看到的也不尽相同。佛家有句话叫‘相由心生’,就是这个道理。真君与小王虽同为修道中人,但对佛理应该也不会陌的吧。”
阎王耐心解释,声音里似隐含着笑意。
真君歪头琢磨对方的话,没有立刻回答。微风吹拂过他漆黑的长发,丝丝都如真丝般顺滑光亮,立在群山湖泊间的这位神仙俊美得令仙境都失去了颜色,也令一千的心再次动了动。
“你说的有理。等有机会我一定去阴间看看,到时候你可别不欢迎我哦。”
过了片刻,真君扬脸笑了,玉洁的牙齿闪闪发光,唇色纯净鲜艳。
“……阴间污秽,恐有损真君仙格。还是……”阎王迟疑着回答,语气里带丝遗憾。
“你是阴间的王,我去那里,自然由你保障客人无恙,怕什么?”
“……此话也是。”
真君不乐意地白了阎王一眼,浓密的睫毛上卷,眼仁清澈漆黑,“干嘛答得这么勉强?你就这么不欢迎我去阴间吗?小气。”
“并非小气,而是那里确对真君不利。”阎王无奈地解释,见对方又鼓起眼睛,急忙又补充,“不过,倒是真有个办法可保真君不受秽气所扰。”
“什么办法?”真君这才回嗔做喜,嘴角又弯了起来。
87、第八十六章 梦鬼梦仙
87、第八十六章 梦鬼梦仙 。。。
“真君可有贴身之物,借小王一用。”
真君在身上摸了摸,最后摊开手,泄气地回答:“没有,我一向不喜欢在身上佩戴东西。”
阎王沉思一阵,迟疑着建议:“不如,小王送真君一个物件,待真君去贱地时,可佩上驱邪。”
“好啊,是什么好东西?”真君喜出望外,眼睛滴溜溜地在阎王身上瞟来瞟去,神情可爱之极。
“……这个。”阎王似强忍住笑意摘下右手上的一枚黑色玉石戒指,递给他,“此物我已加持过法力,真君不必疑虑。”
真君接过戒指套在自己右手中指上,但有些偏松,就又移到大拇指,喜滋滋地端详说:“我才不疑虑呢!怪不得今天来前,小僮说我面现桃花准有好事,没想到居然是真的。戒指真不赖,还是千年寒玉呢!多谢了。”
“……”
阎王没有吭气,似被他这个特别不见外的态度给弄得无语了。
“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摆弄一阵手上那枚漂亮的黑戒,真君忽然抬头问阎王,眼睛里闪动着快活的笑意。
望着这个笑容,一千微怔。真君笑起来的样子极其动人,仿佛还带着股魔力,令他忍不住一看再看。
这时,他感觉阎王的脸转向湖泊,抬手在湖面上写了个黑色的“缚”字。虽然只是一个字,但从笔画间竟然隐约透射出金戈铁马的豪放与锋锐,正如它的主人一般。
真君注视着这个字,眼中流露出丝恍惚。
那个字在水面上浮了一阵,渐渐按笔画拆分化成一尾尾小鱼潜入了水底,碧绿的湖水恢复到之前的澄静,而那两位神仙则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从前,你一定杀过很多人。这个字和开阳哥的一样,有股杀气。”
过了很久,真君才喃喃低语,脸色不知何时已阴得似绵绵细雨的江南三月天。
杀过很多人,杀过……
这句话在一千脑子里重复回响,形成了许多回声,令他猛然清醒了。
睁开眼睛,他看到的是熟悉的雪洞似的医院病房,身边那股淡淡的气息也很熟悉,仿佛什么都不曾改变。他没有表白过,而柳兰君也没有说过不信任他。
慢慢转身背朝外,他用手抓紧枕套,感觉喉头一阵泛甜。
“小千,你醒了?”那个熟悉的嗓音果然在他身后响了起来,一向清正平和的语调里流露出浓浓的焦虑与担忧,“发生了什么事,小千?为什么你又会昏倒呢?”
他将脸埋进松软的枕头,压抑多时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瞬间打湿了洁白的枕套。那些不愿意轻易显露在外人面前的情绪,此时却因为柳兰君的出现而肆意奔涌,将他冲击得忍不住颤抖成秋风中的枯叶。
望着背对自己抖个不住的一千,柳兰君眼神幽暗,憔悴的脸上显出怅惘与更多的担心。等待片刻,见小鬼仍没有回头的意思,他低叹一声,抬手抚摸对方的乱发,动作小心翼翼充满怜惜。
“小千,你回宿舍吧。这段日子大家都很想你,伍伍每天都要在你床上坐上一阵,三百和五六七为找你又吵了好几次架,武队长他们成天来问消息。”还有,我,很寂寞。
他收回手,垂目注视着面前那块散发出消毒水味道的床单,泛紫的长发束在身后安静而孤单。
室内恢复到最初的宁静,走廊里轻微的走动声都能被听得一清两楚,窗外照射进来的银光洒在一卧一坐的两只鬼身上,黯淡凄凉。
耳中听着窗外广场上“嗡嗡”的空壶抛动声,柳兰君慢慢抬起眼帘凝视着那个小小的背影,目光忐忑而忧伤。
“这些天,你过得还好吗?要不是方医生通知,我都不知道你在这里。我一直想和你好好谈一谈,可是找不到……”他小声说,嘴唇轻颤。
剩下的话被一千猛然跃起抱上来的动作所打断,他的手一抖,将白被单扯出几道深深的皱褶,身体僵成了花岗岩。
“我害怕,兰君。”一千在他耳边低声说,嗓音微细飘忽,身上仍抖得厉害。
柳兰君迟疑片刻,慢慢抬手回搂住怀里这具已消瘦了很多的身体。
“怕什么?”他艰涩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