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悄悄转眼瞥向被柳兰君握住的自己那只手。他的右手被柳兰君的大手完全包裹在了手心里,不同肤色、不同大小的两只手贴在一起的那个姿势显得异常亲密契合,仿佛它们原本就是在一起的,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在这两只手的协同工作中,白纸上一笔笔地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名字。那个名字看上去漂亮而飞扬,既像柳兰君的字体,又似是一千自己新形成的风格,而且好像还正在冲着他笑。
心脏忽然一跳,待他想去再次感觉时,它却又沉寂了,仿佛从未有过刚才的异动一般。
有些什么,已经不同了。
不经意地,他隐约想到。然而,具体是什么不同,他现在完全不清楚,因此内心更觉惊讶和茫然。
“小千,你怎么了?”
耳边传来疑惑的询问,一千眨了眨眼睛抬头,发现柳兰君正担忧地望着他,早已放开了他的手。那两个新字安静地躺在练习本上,仍是普通的两个汉字,根本就没有任何异样。
“呃,我想上厕所,待会儿再写。”
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恐慌,也无法对柳兰君说出自己的想法,或是错觉,他慌忙丢下笔往门外跑。
“慢点,别摔着了。”
柳兰君在背后嘱咐一句。刚才一千那个不知所措的表情很是让他担心了一下,谁知却是因为内急。他笑着摇了摇头,将乱扔在桌上的钢笔摆正。
一千冲进厕所,动作之猛把一个正从里面出来的同事吓得贴在了门上。等看到被一千甩上的那个隔间门内没了动静,他这才慢慢离开,暗地里责怪这只小鬼上个厕所也会让人白白虚惊一场。
衣服穿得好好地坐在马桶上,一千以手托脸目光呆滞,怎么也想不通方才那件怪事。
那个心跳,那种全身僵死的血脉似乎在一瞬间被统统打通了的战栗,他在遇上柳兰君前从未经历过,可是现在却一而再地发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这就是叶欢曾说过的“一见钟情”的感觉?而且,他也的确做过与柳兰君所说完全相同的梦,难道……
他猛地从马桶上跳起来冲出厕所,但并不是回宿舍,而是头也不回地一直出了宿舍楼奔向机要室。
一头撞进机要室明亮阴冷的大厅,大声催促2000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扫描,然后直奔机要房,一千将右手按在了输出端口
“原泉的资料。”他盯住面板命令,嗓子微微发颤。
等待的过程似乎很漫长,其实不过仅几秒钟,输出端口就送出了一张小小的纸片,上面写着四个小字。除了最末那个刚学会的“人”字,其余的他都不认识。
一千拿着那张纸片立在原地,傻眼了。他只认识几个字,却要跑到这里来查资料,不是疯了,又是怎的?
“2000,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他试探地问,眼中闪烁着忐忑。
“查无此人。”
2000快速回答,厚道地绝口不提他刚刚闹出的那个笑话。
“不可能!”一千大喊,瞪起眼睛,“有这个人,你再查查。”
“真没这个人,主人。”2000委屈地申辩,“如果有,我不会查不到的。”
“可是,明明就有,他是柳兰君的爱人!”一千坚持,对2000这种不负责的态度已经开始生气了。
机要房沉寂了片刻,随后2000的声音再次响起,似是极其不解,“奇怪了,也没有柳兰君这个人的信息!主人,你问的这都是些什么人,怎么会没有一点信息储存?”
一千呆呆地望着面板,结结巴巴地反驳:“不,不可能,不可能的!前些天他还被招唤过,现在怎么,怎么可能找不到他的信息?一定是你弄错了。你也会出错的吧,2000?”
“……”
没有再辩解,2000用沉默否定了他的猜测。
呆立了很久,一千终于垂下头,离开机要室。2000始终保持着安静,似乎也弄不清楚这会是怎么一回事。
宿舍楼下那群鬼魂先是见他发疯般冲向机关大院,等过了半天再回来时,却是付蔫头耷脑的模样,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他们都诧异地望着他,视线随着他的脚步慢慢移动,谁也没有吭气。
刚踏上三楼,一千就看见柳兰君面带焦色地走出宿舍,他赶忙招呼了一声。
“你去哪了,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我正准备去俱乐部找你呢。”柳兰君上下打量他,脸上神情略缓。
听到对方这个虽然微有责备,却仍不能掩盖关心的询问,一千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他笑眯眯地仰起头,讨好地说:“我……刚才想起件要紧事,去了一趟机要室。走得急,忘记告诉你了。害你担心了吧,兰君?”
“没关系,你没事就好。你的工作性质特殊,以后可不能再这么马虎了。”柳兰君对他的这个解释没有任何怀疑,也没再追问具体是件什么要事,只是温和地嘱咐他一句,又说,“该去俱乐部了,不然又得迟到。”
“哎呀!我差点忘了。”一千一拍脑袋,急匆匆往楼下跑。
柳兰君跟在后面不住摇头,对他的毛躁彻底不再抱希望。
边跑,一千边回头催促柳兰君,无视身后那群紧跟的鬼魂,像往常一样笑得满脸阳光灿烂。
他是个傻瓜,刚刚又犯了回大傻。
一千咧着嘴想,心情很复杂。就算2000没有出错,他还指望得到什么不同的结果吗?看看柳兰君,正如他的名字一样,是个斯文优雅博学多才的谦谦君子。原泉肯定也是个能配得上他的翩翩美少年。再看看自己,长相平凡脾气又坏,还是个文盲,根本就是一无是处!他却因为那个飘渺的梦、几次莫名其妙的心跳、柳兰君曾说过他与原泉的某些相似处,就妄想自己和那个人有什么关联吗?幸好柳兰君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否则真要让这份友谊也维持不下去了。
虽然想得很透彻,但他仍是感到有点心酸。为什么他就不可以呢?他也想有像柳兰君这样的爱人,渴望有温柔爱慕的目光时刻追随着他,期盼有人能一直关心他,更加希望有人能全身心地爱着并思念着他。虽然从未经历过爱情,可是他从柳兰君身上能朦胧感觉得出这种感情其实很美好和珍贵,得到了将会非常幸福。
也许,就是因为在他的内心太过渴望获得这样一份感情,所以才会胡思乱想的吧。
他立在站牌下注视着越驶越近的公共汽车暗自琢磨,然后抬眼给了柳兰君一个略带歉意的大笑。
柳兰君低头回他一个笑,唇角微弯细眉轻扬,清淡君子风看呆一众候车的鬼魂。
来到俱乐部,柳兰君从大厅报架上取了几份新报纸,穿过走廊直接去了训练场。一千则冲进更衣室,准备换训练服。
他来得有点晚了,大部分队友已经换完了衣服,但留在更衣室的球员仍是不少。照旧没人搭理他,不过倒不是因为往常的原由,而是他们正在热烈讨论当晚的一场演出。
“末日乐队”是阴间名气响当当的,由音乐发烧友自行出资组建的一支富有传奇色彩的民间乐队。乐队组建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怀念去投生的亲人,因此演出的曲目多是些经典老歌、怀旧金曲,“末日”即取意每场演出都可能是绝唱的意思。
在演唱会上,所有鬼魂都可以尽情宣泄自己对亲人的思念之情。思念其实是件很私人的事情,但当它被集体表达出来时,那将会是个令人崩溃的场面。然而,即便是这样,也依旧不能阻止鬼魂去积极参与。看“末日”表演就如同抽鸦片上瘾,戒之则成伤。
球员们现在讨论的正是这个乐队,因为它打破了自己例来只在每月十五号演出的惯例,今天晚上将临时加演一场。他们猜测着加演原因,都认为不论是什么缘故,能多看一次总是好事。
“一千,晚上咱们也去看演出吧?”五六七从几名队友间挤过来,表情显得很期待。
“好呀,不知道票好不好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