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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的路上,一个衣着华丽的宦者打身边行过,突然唤住了我。
“这是凤昭仪吧?”
我停下了慌乱的步子,认出他是皇上身边最得宠的贴身宦官高力士。
“妾身正是。”我丝毫不敢怠慢。
“呕。。。”他摸摸光滑的下巴,端详了我一阵,呵呵笑了,“凤昭仪不必紧张,老奴只是想到一些话要着情相告,望昭仪不要介意。”
“公公请讲,凤姬洗耳恭听。”我忙屈身作揖,做出谦卑的姿态。
“昭仪现今正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日日承奉龙恩雨露,身重体贵。虽是这样,就更应该言行愈慎,行一事留三心。除了我们这些个阉人可以随意使唤,一概他人相处要识清事态,有疏有密如此才能立住威仪,将皇上侍奉得更加称心呀。”
他的话威严中带着诚恳,入耳十分亲切,我不禁露出坦荡的江湖脾气,诚心诚意又行了个礼,低声请教道:“公公如此悉心赐教,凤姬也不妨坦诚相对。公公所指不应靠近之人可是皇上的起居郎韩大人?”
“昭仪真是聪明人。”
我浅浅笑着,“知道了,谢谢公公好心告诫。只是平时宫中皆视他为妖魔,不甚搭理,韩大人形影相吊,着实让人怜悯。初见之下觉得他十分有礼好言,不禁闲聊几句,公公如此说来,凤姬以后一定留心。”
高力士听完后,舒展的眉头开始有些紧蹙,肃然道,“韩大人只是患了疯癫之疾。偶尔发病,哪来妖孽之说。”
“那,为什么不让御医悉心调理汤药,却任他那样——”我忍不住接口道,却在对方严厉的目光下发觉自己的失口。
高力士凝视我一阵,最终低下头去,长叹道,“他这病不是没有看过,只是病势蹊跷突然,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他。。。家人因故被贬嫡至边辽,圣上仁厚,对他一向关照有加。宫中的闲言,昭仪切勿人云亦云。”
话已至此,我从他沧桑的眼里知道,那夜的噩梦并不是我一人见过。
那次与高力士的邂逅后,我警觉着,没有再去紫薇阁和后花园。
心里却无形生出一股愧疚和自责来,好在接连数天的阴雨绵绵,给了自己足不出户的理由。
三天后,云开雾散,雨过天晴。
我却听说他病了,好象是因为淋了雨。
原本固若金汤的心里壁垒开始溃落,好想去看看他,想来,他的病榻前不会有任何的嘘寒问暖。
犹豫中不知不觉日子又流过数天。
这夜,皇上歇在了凤藻宫。
那夜的欢爱有些粗暴,好象挟着夏天的雷雨,密密的打在身上,酥麻中带着疼痛。
我不安的假寐在他的身边。
三更天的时候,身边的人悄然下床,隔着纱帐,我看见帝王郁郁的坐在小酒案前自斟自饮,些许,他传来了高力士。
“子庭听说病了,现在怎样了?”
“这,老奴也是刚刚听闻,好象是风寒,高热不退,好些天了。”高力士淡淡回道。
“噔”皇上重重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朕带御医去看看。”
“老奴斗胆请皇上留步。”
“怎样?”
“老奴私想,皇上您还是不要管这个了。”
“哼,难道任他活活病死?”皇上的语音开始微恼。
“那又何尝不是件好事呢,皇上。!”
“你?大胆!”
“老奴知罪!”高力士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双手却拉住皇上的袍踞,再抬面时已是老泪涟涟。
“老奴此刻不得不说了,即使皇上降怒下来,也甘心承担。老奴是看着皇上出生,成长,登上圣坛,继承大统的。皇上的喜怒哀乐就是老奴的一心所系。这两年来,皇上为他伤的神,为他杀的侍卫,少臣还少了吗?妖孽呀。。。。。皇上!!!!老奴求您了,为着整个天下求您了,让他去了吧,长安累了,皇上累了,连他自己都是生不如死呀。。。。呜呜。。。。。皇上。。。。。。”
长久的沉默,偶尔是高力士无法忍住的一两声呜咽。
“你回去休息吧,朕真的很累,也要再歇会儿了。”良久,皇上无力的叹道。
“是。。。”
听着脚步声,我忙擦拭着脸颊上不知何时淌下的眼泪。
皇上没有再回到床上,他,静静的坐在酒案边,喝了一夜的酒。
几天后,听说韩大人快不行了,怅然看着夜幕上那伦圆月,我悄然来到了他偏僻的住处。
屋子很黑,连油灯也没有点上,昏黄的月光从小窗里斜斜洒落,将自己的影子拉得好长。
简单的木床上挂着布帘,我轻轻将帘帐撩起,不禁吓了一吓。
这还是那个温润如山泉的年轻人吗?
长发披散,颧骨突出,眼睛却深陷了下去,整张脸蛋好象蒙着一层白绢的骷髅,唇色却因为高热异样的鲜红,更衬出脸色那骇人的灰白。
心里顿时心酸起来,毕竟曾是那样一个健康漂亮的人哪,一场大病之下,无人问闲,生死由命,曾未知宫中是这样人情炎凉。
正在伤感之时,他突然费力的扭动了一下,挣扎的睁开了双眼。
黑暗中,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水银乌亮。
他看了我许久,勉强的裂开嘴笑了。
这样的笑,不甚熟悉,又似曾相识。
不禁让我忆起那个月圆之夜。
他此刻不是那个温和得有些木呐的韩大人。
“你来接我的吗?一起回去?。。。。。去到哪里呢?”他莫名的喃喃说道,眼睛无力的注视着我,“哪里也好啊,哪怕是十八层地狱,只有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