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地热…流被抹去了,苦涩的汤药再次灌下,还是想吐,嘴角却被紧紧捏住,药急急地流入喉头,像要使人窒息似的,沈沧海痛苦地咳嗽起来,终于睁开了眼。
睁开眼,竟然瞧见星光,他感到刺目地眯起了眸子,一瞬间,以为自己尚在梦中。
「小海,你醒了吗?」
沈沧海的呼吸凝顿了,想装睡,冰冷的指尖却选在此时,用力地捏住了他的脸颊。
「小海,你醒了吗?」
痛,令沈沧海分出了现实与过去,眉头难受地拧着,缓缓地张开了眼睛。
「你醒了。」松开捏着他脸颊的手,厉无痕脸上的面具反射出冷光。
真的是光……沈沧海的眼瞳缩紧了,再睁开,追逐着光芒。
自从某一年他试图利用摄魂大法逃走后,密室里就不再轻易点灯火,只有每隔一段时间,厉无痕会把门打开,让他在外面的阳光或星光中沐浴片刻。
「小海,你冷病了,三天没有醒过来,密室不适合养病,所以我就把你抱上来了。等你好了,就要回去。」厉无痕边说,边从竹椅坐到床上,他的身体移开了,沈沧海便更清楚地看见窗外的夜空。
繁星点点,像宝石撒在一张黑布上。
他看着窗外的天空,而厉无痕伸手把他拥入怀中。
「小海,你病得很重,一直在说梦话,我在想,若你再不醒过来,我就用剑一剑一剑地割你的身体,从小到大,你最怕痛了,只要觉得痛,就一定会醒过来的。」
平板的语调就像正在说今天的天气一样,然而他说出口的一切都是无容置疑的。
沈沧海的注意力从星光中移开了,看着厉无痕。
他的脸大半都隐瞒在面具后,冷而坚硬。
五指如梳,插入柔顺的发际,厉无痕问。「小海,你还冷吗?我去生点火,好不好?」
少见的柔声询问,令沈沧海痴痴地晃着头。厉无痕的心情仿佛极好,把他再抱得紧了一点,说:「那我抱着你,你觉得冷就告诉我。」
沈沧海的脸贴着他的胸膛,感觉是那么的平静可靠,忽然间,就像回到了过去,那些年少的日子。
那些曾经渴望摆脱的日子,现在,他宁愿用所有去换回来。
瞬间的错觉被不远处挂着的铜镜里倒映的脸孔所提醒,已经改变了,镜中那张已经长大的脸孔,随着时光而苍白憔悴的人,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光芒四射,天真无邪的少年。
像被一盘冷水当头泼下,沈沧海的身子瑟缩起来。厉无痕也看见了那面镜子,冷冷一笑,扳起他的尖削得厉害的下巴,把他揪到镜子前去。
「小海,很久没有看见自己的样子了吧?你看!这么的苍白难看!你还认得自己吗?」
沈沧海全身簌簌发抖,厉无痕把手松开了,看着他瘦削的双颊上两个被捏出来的通红指印半晌,说。「不要紧,无痕哥还是会要你的。我的小海……这样更好,我不必再担心你会跟谁走掉了,你的手脚废了,又老了,除了我之外,再没有别人肯要你。」
他的动作再次温柔起来,把沈沧海抱到床上,用厚厚的被衾包着。
他喜怒无常的性格随着时光推移而转变得更趋激烈,沈沧海总是忍不住想,到底首先发疯的会是谁?他?还是他?
脑袋里再次糊涂起来,沈沧海的眼神恍恍惚惚的,找不到焦点。
厉无痕藏着面具后的眼神也是涣散,在透入屋内的星月光芒下看着沈沧海倒映于镜中的脸,他也很久没有仔细看过沈沧海的样子,那张瘦削苍白的脸庞,盈着满满悲哀与痛苦的眼睛……
大手摸过手底下一日比一日瘦削的身子,少年时粉藕似的手臂变得瘦骨嶙峋,像要刺手的肩胛骨,厉无痕的心抽紧不已。
再怎么捉紧,曾经熟悉的一切还是从指缝间点点滴滴地消逝。
是想抓紧一切的想法错了吗?还是用错了方法?
环着沈沧海的肩,他说。「小海,由明天起要多吃一点东西,我可不许你再瘦下去。只要你乖乖的……」
顿了顿,他用指尖轻柔地妇过沈沧海幼细的发丝,才接着说下去。
「我知道你不喜欢地下的密室。由今天起,就留在小屋里吧。留在地下太久,对你的身体也不好。」
沈沧海不敢置信,抖了抖,丹凤眼瞬间瞪得浑圆。
厉无痕凑近头,轻轻地吻着他背上的骨头。「小海,我最近总是想起过往,只要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我……」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止住了,似乎一时间找不到适当的形容词,片刻后,才说:「我们抛开过去……我会好好对你的。」
沈沧海浑身颤着,没有回答,垂着长长的眼睫看向自己瘦得见骨的双腕。
「……」唇瓣蠕动着,想说什么话,厉无痕附耳过去,未听得清楚,屋外便传来陌生的气息。
放眼窗外,他重重地冷哼一声。
「给我出来!」
指尖轻弹,两道指气便破空而去,吱吱两声过后,小屋外的紫竹林中一棵参天竹树急剧摇晃,掉下两个全身黑衣大汉来。
「见过暗夜护法!」两人顺势跪在屋外,对着屋内叩头。
「我上个月不是才把几具刺客的尸体送回去吗?天邪竟然还叫人来?看来他把教中子弟的性命比我看得更轻。」厉无痕淡淡说着,左手指头再次曲起。
知道他一出手便是杀招,两人忙不迭抱拳道。「暗夜护法误会了!我俩并非刺客,只是为教主送信而来。」左边那名黑衣人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来。
「哦?」厉无痕哦了一声,也不见有什么大动作,便把那名黑衣人手上的信从青竹窗框吸了进屋。
这一手隔空御物的内功一出,又是叫两人大大吃惊。
他们都觉久留危险,正打算悄然离开,屋内的厉无痕忽然把他俩叫住。
「等等。」
两名黑衣人无奈,只得顿步。
「请暗夜护法吩咐!」
厉无痕淡淡地说。「有些东西我不想被人看见,而你们偏偏看见了。」
两名黑衣人都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心中暗暗痛恨,相视一眼,竟同时提起手,双指如叉,往对方的双目刺去。
两声惨叫从屋外响起,厉无痕把肃杀的眼神移开,看向躺在床上的沈沧海身上,放声说:「好,你们可以走了。」
「谢暗夜护法不杀之恩。」两人道谢过后,便以手搭着手,互相扶持着离开。
待得蹒跚的脚步声远去,厉无痕冷冷一笑。
「小海,你看长大了的小天邪多么厉害,养出来的全都是能为他死的忠臣烈士,这一点我就远远比不上他。」
沈沧海知道他因为什么而生气,竭力地拢着手脚,在被子里把自己缩成一团。厉无痕却没有把脾气撒在他的头上,指尖扫过他的发鬓。
「小海,你不用怕……我知道你也愿意为我而死……你是我养大的,这一点我从来没有质疑过。」
平板的声音中竟带着些许感叹,若他能够就此满足,是否一切都会变得简单?
沈沧海把眼睛悄悄地张开一条线,眼神尚未落到厉无痕身上,便首先见他随手丢在床上的信。
撕开的信封写着两个大字——挑战。
厉无痕察觉到他在偷看,眼神也落到信封上,笑道。「天邪长大了,武功高,胆子也壮了起来。他竟然约我三日后决战,真是有趣极了!这几年来,他的势力渐渐稳定,派来的刺客也越来越多,我也正觉烦透,想要小小地教训他一下……小海,你想他胜,还是我胜?」
沈沧海唇不语,厉无痕不肯放过他,也躺到床上从后把他连着被子抱住,在瘦削见骨的脖子上吹一口气,说。「小海,告诉我。你想他胜,还是我胜。你要想清楚一点,若你说想他胜,我可饶不了你。」
这话霸道得可以,虽在问他,却不许他说想别人胜出。
为了他,侄子要挑战叔叔,而叔叔则要打垮侄子……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沈沧海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良久,终于松开唇瓣。
「把我交给他……你们就不必分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