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至毒如影
端药走进寝殿时; 如素已经醒来,身上罩一件我的小衫; 斜倚在小几旁,气色诡异地好。
我把药端给她,“趁热喝了吧。”
如素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神色比之前柔和许多,只是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暼一眼汤药; 静静问:“有酒么?”
我道:“等你好了; 我请你喝酒。”
如素漠然一笑; “今日不喝,以后喝不到了。我睡了多久?上次我们说到哪了?”
“你睡了一夜; 我们说到——”我想了想; “没了牧舟的皇后寝宫; 也没什么了不起。”
如素注视我良久; 赞叹点头,“出了这么大的事; 你还能沉得住气。”目光流落到我的腰带; 她眼神变了变,“你还戴着?”
我垂目抚上腰间锦囊; 双鹤灵动犹如昨日绣成,“姐姐送的,舍不得摘。”
“可惜。”
“是可惜。”我怅然接口,“能在宫中蛰伏这么久; 姐姐与我想象的很不一样。如此很多事情也能解释了,比如,太后寿宴时那瓶下了毒的蜂蜜,比如,我在宫里以及后来连歌对我的行刺。”
“不错。”如素欣然承认,“你一直以为那是应绿做的是不是?”
我苦笑:“是,因为我如何也想不到,一心要取我性命的人会是你。”
“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如素淡眉蹙起,无可奈何地一叹:“我暗地里对你发了疯地嫉妒,及至见了你的面,却又当真把你当作姐妹……”
“我信。”到了这个时候,谁都没有争驰惊讶的力气了。我疲惫地低下头,“所以这么多年,你一直在辅助李牧舟。”
“你还是什么都不明白啊。”如素叹息着摇头,“我并不是来帮他的,相反,我是大皇子派来监视他的。”
此言大出我意料之外,“监视?”
“不错,除了接替宫中的未国内应,我还要随时监视李牧舟,以防他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我头皮一麻:“什么意思?”
“比如——”如素闲挑眉头,“自己当了褚国的皇帝,不帮着哥哥灭褚,反而想着灭未。”
像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我反应了好久,才理清她的意思,怔怔问:“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如素眼中闪过一丝危险,一字字道:“毕竟,大皇子给他下了十几年的毒,他心中怎会不恨?”
毒!
我失神地看着她。
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如素脸上露出大仇得报的快意,端起药碗抿了一口,皱眉,又将碗放下。
她并不急于开口,仿佛享受着折磨对方带来的快乐。
事实也的确如此,我不受控制地想起李牧舟苍白的脸、摇晃的身躯、还有他吐出的血,心里一阵接一阵地恐慌。
他中了毒。
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什么毒?”我听着不似自己的声音发问。
如素微微一笑:“如影。天下最烈的毒。”
我颤着声,方寸尽失:“……天下至毒不是摄魂香吗?”
“所以我才说你什么都不明白。”如素疲惫地回答。她不激不厉,偏偏每一句都像刀子戳我的心:“能解的毒算什么至毒?他的毒,除了李弈城手里唯一的那颗药,天下无解。”
从李牧舟成为司徒鄞那一刻开始,这毒就在他身上种下了。李弈城会每月派来一颗潜梦丹,暂时压制如影的毒性。就是用这种方法,他像摆布傀儡一样,控制了自己的亲弟弟十七年。
如影随行。
为何要把如素留在身边?因为她出身杏林世家,李牧舟需要一个人为自己炼制解药。
为何在暗中偷偷习武?是为有朝一日以内力拖延毒性发作的日期,留出丹药研究配方。
很难想象,一个人能忍辱图谋至此。
李牧舟联合钟辰夺了未国的于衡,那时李弈城便觉察出弟弟的异心。来褚国贺寿,实则是一次警告,求娶银筝是第二次警告,可李牧舟一再罔顾,从那时起,潜梦丹便断了。
听如素说完这些,我只觉得喘不上气。
如素凄笑:“他是不是已经开始吐血了?”
冰凉的液体从我眼中滑落,“还有救么,你、你制出解药没有……”
她只是摇头,自顾自说起旁的话:“纳你为妃,本不是为了□□,而是乱邦。你以为他忌讳镇远将军手里的兵权?不,他巴不得钟辰犯上作乱。只消苛待镇远大将军的妹妹,王将相疑,边防必溃。”
是啊,所以他会把兵符放在应绿手里保管三年,兵符——呵,褚国的兵符是否安全,他根本不会在意。可是,当他把兵符交给我时,却明明白白地说:丢了钟了,损失何止千军万马。
我闭上眼睛,如素的寒声如影随形:“为山九仞啊,毁在的一篑,是他自己也没想到,对你动了真情。
“钟了你知道吗,他本不至于落得如此田地。他其实有千百种方法可以让褚国内乱——解下钟辰的兵权、布下未国的细作、昭告天下云靖与胥筠勾结想要谋反,无论做了哪一件,此时他都不会是这个结果。你以为凭他的智谋,就那么容易被人擒住?”
“他是故意的……”我霍然睁眼,突然间心灰意冷,“为什么……”
“这是你的家、你的国,你说他为了什么?”如素说着便笑了,笑着笑着流下泪来。
“你罚跪德政祠当晚,可知他在冷地里站了一夜,只为等你回头!第二天,他灌了自己一壶烈酒,那酒会催发毒性,稍有不慎就会要了他的命!”
“别说了……”
如素脸上的红晕迅速退去,眼中有无数把刀子掷来,“我为什么不说!他为了你命都舍得,你却一再折磨他——他是北褚天子还是西未皇子,是司徒鄞还是李牧舟,究竟有什么关系!如果他肯用万分之一的心思对我,我死也甘愿!”
“别说了……”
“我为什么不说!”如素分毫不让:“你现在还觉得那一巴掌挨得冤吗!”
“别说了!”我尖叫。
如素静静看着我。
“还有一件事,你既不愿听,好,便不说了。”她轻轻拭掉眼泪,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左右我这一生,已经说完了。”
半个时辰后,眉如素死了。
这些年她为李牧舟试药,毒已攻入脏腑,回天无力。她至死没有说出牧舟身在何处,也许她也不知道,如她所说,那个人一旦出去,就不会再被人找到。
我摘下如素常年戴着的戒指,戴在自己指上。不可能恨她,即使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接二连三的变故,接二连三的阴谋,接二连三的真相……我无力躺在如素睡过的榻上,许多人许多话从脑海中倏倏闪过,最多的是师父那句:了便终,终便了。
放下即无情,无情即自在。但如果放不下,又该怎么办?
钟了,你是否还想再见他一面,还想再见一见他墨如渊海的眼眸?
问问你的心。
……
天色暗哑下来的时候,我换上一身宫女的行头,收拾出一个包袱。
鸿雁突然跑进来,看到我的样子便愣住了。我也愣住了,因为她身后站着脸色苍白的秋水。
阮罗烟还是出事了。
秋水说,这段日子阮氏一直心神不安,胃口日见消减。今日下午,云靖派了一队兵卫把守文杏馆,说是要保护瑾贵人的安全。阮氏惶惶不安,晚膳后没多久就见了红,此刻太医院的一半御医都在那处。
走进文杏馆,满院子的宫灯晃人眼目,稍远处侍卫举着排排火把,烈焰冲天。
云靖披着褐白相间的大氅,焦躁地在廊檐下踱来踱?